第二天,在村部苏缨把市里的意思和梁九鼎一说,这个老村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梁九鼎满面通红,搞得苏缨担心他会不会血压升高了,要不要给他拿点药啥的,“领导终于想到我们村了。”老人家语带哽咽。
“梁叔,市里要是不重视咱们村,能让我下派吗?”苏缨劝慰道,年年经济收入都倒数第一的村,拖了市里的后腿,领导能不记着吗。
起身给梁九鼎倒了杯水,“梁叔,你看这五十万扶贫款该怎么个花法,才能让大家伙儿得到实惠?”
“修路!”梁九鼎斩钉截铁地说,在他和很多村民看来,桂园村发展的瓶颈就是这路。
“五十万修路可不够,而且市里说了,下个月就会开始对咱们的路段进行勘测,修路的钱由财政另外支出,不在这五十万之内。”
“啊!”又一个惊喜砸中了梁九鼎,每次上面领导来他都没少诉过苦,看来这诉苦诉得还真值得啊,“那这钱,”他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花,“不如大家发了吧。”
“这是专项扶贫资金,是不能发到个人手里的,只能用于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或者是经济项目的建设,给大家伙儿钱不如给大家伙儿一个赚钱的路子啊。”
“赚钱的路子?唉,除了到城里打工,能有什么路子呢?呆在村子里守着几亩地哪能来钱呢,你可知道咱们村荒了多少地?别说这么多年没人愿意承包耕地、山地,就是自己分的自留地和自留山都荒了不少,这年头谁愿意种地啊,种苗、化肥、农药哪样不要钱,收获了也卖不了多少钱,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只能收回成本而已,要遇到个天灾那就血本无归了,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唉,最苦的是农民啊……”梁九鼎吸了口烟,“别的不说,你们老林家不就有五亩自留地还有一个自留山都荒在那儿呗。”
“啥,自留地和自留山?我不知道啊。”苏缨第一次听说,倒是吓了一跳。
“就是溪口那块地嘛,一半是你们家的,还有一半是隔壁周家的,后来周家全家都迁出咱们村了,自留地也就被村里收回来了,老林把周家的自留地也给承包了,还挖了口小池塘。老林可是个能人啊,过去溪口那块地可不是啥好地,都没人要的,他自告奋勇要了那边的地,村里为了补偿他,给他多分了自留山的几亩山林,就是边上那个小山包啊,也就二十多亩,以前老林在山上种些柑桔什么的。”
苏缨突然想起林达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还是农村户口,现在看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嘿嘿,说远了,梁叔我有些想法,你帮我看看行不行,”定了定心神,打开笔记本电脑,“我想在我们村里搞一个生态农场,不仅种些绿色蔬菜和果树,还养一些牛啊、羊啊之类的牲畜,再建一套沼气系统。把这些牲畜的粪便都用来生产沼气,沼气不仅可以用来做饭照明,沼渣还能作为肥料给蔬菜水果提供养分,虽然前期投入比较大,但是后期的收益也很大。等上了轨道,我们再打出农家乐的旅游口号,和国道连通后,城里到我们村方便了很多,现在城里人有空就喜欢到村里来体验生活,这也是一笔收益啊。”
“听着是挺好,可是怎么觉得挺耗钱的呢。先说这农场吧,咱们村都是各家种各家的地,种不了的宁愿荒着,如果没有人愿意到咱们村里来建农场,村里头谁也拿不出这个钱来,要大家凑份子建农场吧,我看也没啥人愿意。这沼气的好处啊,我们早就听说过,七十年代的时候就号召大家建沼气池,可是每家就只养那么几只鸡鸭,哪来那么多肥呢,成本也挺高的,就不了了之了。农家乐么,我就不太懂了。”
“那梁叔觉得这笔钱该怎么用才妥当?”
“我心里也没啥主意,就是村里有几户实在困难的,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修一修,唉,那屋真是不能住人了,有个刮风下雨的,真担心出事啊,过段时间就到台风季了……”
苏缨一听也觉得有理,如果连村民最基本的生命和财产都保不住的话,还谈什么经济的发展?“梁叔,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这样我向上面打报告的时候也好写啊。”
“成,咱们这就去。”
“这是蔡玉莲家,她男人疯了,没多久就死了,留下公婆和儿子,可怜的是她儿子是个傻子。”梁九鼎领着苏缨走进一间土坯房。
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除了三张床和一张桌子,竟连一把椅子也没有,床上的被褥已经发黑,甚至破得露出了棉花。
“这是蔡玉莲的儿子宋大宝。”梁九鼎指着一个坐在门边吃手指的少年,“大宝,你妈呢?”
“嘿嘿,嘿嘿嘿,”宋大宝没有说话,就光看着他们笑,“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这样,都二十多年了。”
“宋叔以前也是个好庄稼把式,身体壮实着呢,现在年纪大了,落了一身病,腿脚不好使了,但还是闲不下来,让蔡玉莲给砍了不少茅草,编些小花小蜻蜓什么的,让玉莲集日的时候带到镇上卖,卖不了几个钱,但他每天都还要编。”梁九鼎对着坐在屋外条凳上的老人问好,“宋叔,宋婶和大宝他妈呢?”
“去地里了。”宋叔头也不抬。
“这是我们村新来的村书记苏缨,她来看你了。”
宋叔抬起头,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双眼里尽是木然。
看着老人粗糙的双手上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苏缨鼻子一酸,硬是忍住了流泪的冲动。
“走,我们到地里去看看。”
“梁叔,等一下,我想拍几张照片。”苏缨的相机里一直记录着桂园村山清水秀,世外桃源的美好,而今天第一次记录了她从不曾接触到的世界。
去地里的路上,又走进了一家姓张的老太太家,张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大概已经有七八十岁了,住在木板搭的小屋,衣裳褴褛地蹲在地上烧火做饭。
“张老太太是一个人住吗?那不是符合五保户的条件,村里怎么没有保障措施?”
“唉,她是一个人住,却不符合五保户的条件,她有三个儿子就住在村里呢,老太太把房子和地都给了老大,本以为老大会养她,结果老大东西一到手,立马就把老人家扫地出门,老二老三恨老母亲偏心大哥,也不肯赡养母亲,老太太就一个人在这里搭了间木头房子,平常咱们村里人可怜她也会给她送点吃的。”
“这是遗弃罪啊!”苏缨大吃一惊。
“我们也劝老太太去告,但是老太太还是心疼自家儿子,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去告,她都这样说了,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毕竟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领导,领导,不要去告我儿子啊,是我愿意自己出来住的,不关我儿子的事,他们孝顺着呢……”听到苏缨和梁九鼎的对话,张老太太以为苏缨要去告自己的儿子,赶紧拉着她的衣服哀求。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苏缨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太,我们不会去告你儿子,放心吧,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就这么几块小饼干,你先对付一下,等会儿我再给你送点吃的。”
她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对老人家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每次看到老人受苦,心里就会很难受很难受。
一天下来走了十几户人家,都是穷到家徒四壁、,四面漏风的,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对生活的麻木。
坚持走了一天,苏缨的心里很难受,好几次偷偷把脸别到一边擦去泪水,也许是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太好,就算在电视上看到一些贫困人家的生活,也觉得不是很真实。而这一次是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许是因为生病,也许是因为子女不孝,也许是因为失去青壮年劳动力,……
幸福的家庭都是类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