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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专业团队

汉阙 七月新番 4771 2024-11-15 17:50

  右扶风本楚汉“三秦”之一的雍国,汉初时关中被分为中地、河上、渭南三郡,后又合并为内史。但在汉武帝时,内史作为京畿地区,人员五方杂错,若仍然保持原来的区划,关中太大,人口数百万,在管理上太过不便。最终再次分为右扶风、京兆尹、左冯翊三郡。

  虽然是郡守级别,但为彰显其辅助京师长安的特殊地位,称其长官为“右扶风”,而不例称“右扶风太守”,且秩禄为“中二千石”,较一般郡守高一级,位列九卿,连办公场地都在长安城而不在辖区之内。

  霍光一死,刘询便火线任命任弘为右扶风太守,一来是欲让他执掌京王畿以备不测,二来则是因为,前任右扶风刚好出了事。

  “毕竟那是朱山拊是朱买臣之子,人品能好到哪去?”

  被刘询点了名跟着任弘的有两人,皆是其民间时结交的好友,一个叫戴长乐,是刘询昔日轻侠时的小跟班,听说当初刘询在莲勺卤中被当地游侠追打,就是戴长乐帮了他。刘询为天子后将戴长乐拔擢为吏,成了贴身侍中郎卫之一。

  另一人,则是富平侯张安世过继给张贺的小儿子,刘询的同学张彭祖。

  眼下张彭祖对前任右扶风语气不善,因为朱家和张家是有深仇大恨的。

  当初会稽人朱买臣被老婆休了,从此奋发图强读书上进,后来得老乡庄助推荐,得到汉武帝赏识,一举成了郡守、九卿,最初时张汤都在他手下跑腿。

  后来朱买臣犯法免官,只做了丞相府长史,反倒是张汤发达,以御史大夫主丞相事,轻慢朱买臣。加上他以勾结淮南王的罪名弄死了朱买臣的举主庄助,朱买臣遂心怀怨恨,在张汤想搬倒丞相出现失误时一拥而上,旧账新账一起算。

  岂料张汤刚烈,自杀前一封遗书,让朱买臣也陪了葬。

  其子名为朱山拊,没有被牵连诛杀,后来做了郎卫,渐渐成了右扶风——张彭祖一直觉得大将军这个任命很奇怪,简直是在恶心他们张家,好在朱山拊才干了一年就坐法下狱死了。

  犯了什么罪?

  “克扣三河卒犒赏,贪污。”

  没办法,作为京辅重地,右扶风有可能接触的金钱流水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光赋税就比一般的郡搞,豪强云集,盘根错节,若是自制力不强的人,一来就被糖衣炮弹砸晕了。

  除了正常太守职责外,右扶风还要负责治渠、西域贸易、以及修缮陵寝等事,毕竟五陵之中,便有三个在此。属官有掌畜令丞及右都水、铁官、厩、雍厨四长丞等。

  确实是个肥差,但美中不足的是,右扶风的兵权比普通太守还弱。

  任弘对此颇为理解,边郡需要的是集权,而京畿则要分权,负责右扶风治安的,是专门的”右辅都尉“,掌郡之军事、捕盗贼,直接由执金吾统领,跟右扶风只是同事而非上下级关系。

  好在右扶风麾下,还有一支平日里不起眼的特殊部队,那便是隶属于“右都水”的三河卒。

  任弘一行人抵达茂陵县以南的成国渠边上时,右都水已在此等候。

  “下吏陈万年,拜见西安侯!”

  是个年纪三旬左右的官吏,一口的楚地口音,一问,这右都水陈万年果然是下相人,项羽的小老乡。

  右都水是专门负责右扶风地区沟渠修整的官吏,关中之所以富称天下,一个原因是水利工程发达,左冯翎那边有郑国渠白渠龙首渠,右扶风也有灵枳渠、成国渠。

  “西安侯请看,这成国渠渠守在郿县,引渭水,东北流,下经武功、槐里、至上林苑入蒙茏渠,长约两百四十里。“

  陈万年虽然满口奉承阿谀,但业务还算专业,指着沟渠给任弘介绍:“左冯翊那边有歌谣,说‘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臿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实际上,我成国渠虽然长度不及白渠,但灌溉之地远远大过,白渠万余顷,成国渠近两万顷。“

  同在天子脚下,右扶风和左冯翊是有竞争关系和地域歧视的,连沟渠上都要比个高低,虽然没你长,但我比你大啊!

  泾渭构成了关中的大动脉,那这些沟渠可谓静脉,滋养膏壤沃野千里,为帝国的心脏输送营养。但沟渠这东西可不是修了就一劳永逸的,得年年疏通,否则很快就会淤塞废弃。所以得有一支每年征召来的“常备军”负责此事,这便是任弘此来目的所在了。

  “带我去看看士卒们。”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下午时分太阳正辣,陈万年很会来事,追在后面就要给任弘撑伞,这像什么话?任弘就是要体现官民一体,打啥伞,撤了撤了!

  他就这样顶着太阳,步行于满是泥土的沟渠旁,远远的一群三四千人的“三河卒”,正躲在茂陵的墙垣下想要遮阳,争抢不多的树荫。

  放目望去,他们大多灰头土脸,一点不体面。

  穿的是短打,犊鼻裤,而非战士的甲胄。

  休憩时扔在一旁的也不是五兵矛戟,而是铲等农具,上面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土,每个人或着草鞋或打赤脚,横七竖八靠在一起睡觉。

  所以刘询和任弘试图控制的第一支兵,便是这样一群人了。

  没办法啊,任弘倒是提议假意借效仿霍去病葬礼的规格,调六郡河西铁甲兵入京,为大将军送葬,但刘询还是怕吓到霍家人反而不美,他是希望权力能平衡过渡的,谨慎之下,取其次选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三河卒。

  任弘也不急着过去嘘寒问暖,而是看向陈万年:“给三河卒安排的餐食安排好了?”

  这是任弘来前就派人安排的事,眼下他亲自去造饭的营垒巡视了一番,确实如他吩咐的,右扶风手下的“厨丞”,杀了官府圈苑里足足数十头彘,一扇又一扇猪头被扛到三河卒的营地,让忙碌了一天的士卒们又惊又喜。

  不过,他们吃过夕食了啊,一点干巴巴的豉酱,配上舂得很粗糙的粟饭,一点油水都见不到,到了夜里肚子叫得比呼噜还要响。

  “这是明日的餐食?”

  陈万年让人告知众人:“是今日的,新来的右扶风说了,忽然要让众士卒来茂陵做事,劳力大,接下来几日,天天三餐,顿顿有肉汤喝!”

  这是任弘上任第一天就给三河卒发福利,在基层待过的他很清楚士卒们的喜怒哀乐,知道各种承诺话语说得天花乱坠,都远不如加一顿餐,让他们吃上一口老肥肉来得痛快。

  虽然代价是贵了点,但紧要关头,连几百头猪都舍不得,能做甚大事?

  到了入夜时分,流了许久口水的三河卒终于喝上了热腾腾的肉汤,吃了口油腻腻又带点荤腥味的肉。心满意足之余,众人也分纷纷询问,新来的右扶风是谁?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安西将军、西安侯任弘!”

  ……

  一车车的铜钱被拉进三河卒的营地,最后堆积在一处空地上成了一座小山,极有视觉冲击力。

  此刻集中至此的,是三河卒中的三位曲长,以及诸位屯长、队率、几百位什长则挤在外围,看着长吏们朝大名鼎鼎的西安侯下拜。

  “诸位免礼。”

  任弘很接地气,先跟曲长屯长们一起吃了饭,在今后日日加餐的喜讯外,又加了价码:

  “大将军不幸薨逝,墓冢外的祠堂墙垣要早日修缮完毕,故遣三河卒复土,天子念诸位吏卒劳苦,除了让我加餐食外,往后每天,只要完成了劳作,每人都可发到百十钱的犒赏!”

  十天就是每人一千钱,足够置办从头到脚一整套衣裳,再买头驴了。士卒闻言都十分欢喜,他们都是征召兵,与募兵不同,管饭却无军饷,偶尔才有点犒赏。但前任右扶风朱山拊是个极其小器的人,居然克扣三河卒们的犒赏,还是西安侯大气啊,他的名望和事迹早就在天下流传了。

  而曲长屯长等官吏能拿到手的自然更多。

  “此乃天子之赐也。”任弘又强调了一遍,开始和吏卒们唠起家常:“我在西域任都护府时,最爱的便是三河卒。”

  “车师国的井渠,虽是三辅轻侠出力,但他们却是跟着三河卒挖的。”

  “先时匈奴大单于将六万骑欲击北庭西域,我便让军中三河卒在天山隘口筑了一道长城,如此方能阻拦住胡虏,故三河之卒,当为达坂城之战的首功!”

  说是首功,也不见你推举个把关内侯出来啊。

  河东河南河内,三河在天下之中,从唐尧时代就是文明中心,所有人口众多,土地小狭,民人众,其俗纤俭习事,必须依靠水利工程增加亩产,方能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

  故三河水利发达,当地人三天两头被官府征召干类似的活,显得驾轻就熟,不止是三辅,连河西、西域治渠都经常征召这三地的人去治渠。

  汉朝不同地方兵种还真不一样,六郡的骑士,荆楚、汝南、巴蜀的材官剑士,吴越的楼船。再加上三河卒,俨然是大汉的工程兵。

  虽然他们在治渠修冢上是专业团队,可若真刀真枪,却是外行。所以这支工程兵,从来就没被霍氏放在眼里,但一头狮子带着一群绵羊,也能出奇效,但只要用得好了,亦是一支奇兵。

  至少,在掌握这批人后,等到大将军出殡下葬那天,手里多了这听号令的三千人,刘询和任弘心里好歹踏实点。

  如今北军的虎符还在霍山手里,未央长安宿卫也多是霍家的人,虽然刘询以极大的恩典麻痹霍氏,而诸将军乃至北军各校也不太可能站霍家一边,但也不可不防啊。

  权力交接的当口,往往是最容易出事的,可别来一出高平陵。

  入夜后,任弘也不去茂陵县里住,直接在三河卒的营地里睡,检视陈万年送来的文书时,白天替任弘跑前跑后的右扶风丞戴长乐却来了。

  “下吏有一事不解,斗胆求问于西安侯。”

  作为刘询的发小,戴长乐是颇受刘询信赖的,但任弘不太喜欢此人,戴长乐自诩聪明,和杨恽像极,却又无杨恽之才。

  今日,戴长乐的小聪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朝任弘作揖:

  “下吏以为,陛下任西安侯为右扶风,今日又市三河卒以恩惠,恐怕不止是为了督大将军冢祠之事吧?”

  “你想说何事?”任弘放下简牍,看着戴长乐,此事重大,以刘询谨慎的作风,是不可能告诉戴长乐、张彭祖计划的,大概是戴长乐自己揣测。

  但很显然,戴长乐用力过猛,揣测过头了。

  戴长乐下拜,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葬礼当日,北军五校送葬者,不过千人而已。届时太皇太后与霍氏云集于茂陵,而君侯手里有三千人!只要偷偷发武库兵器甲胄予之,便是一支能战之兵!”

  他抬起头,眼里尽是新贵对上位的急切渴望。

  “依下吏看,不如禀明天子,就在此地,在大将军下葬那天,将三河卒埋伏于左右,做一场大事,如此便能一劳永逸,解决霍氏,陛下方能早日亲政,执掌朝纲!”

  任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戴长乐,他很清楚,这位新贵在未央宫里陪皇帝干待了六年后,对执掌权力的迫切期待,不止是戴长乐,许家、史家,都希望能随着刘询得道,而鸡犬升天。

  但政治是钝刀子割肉,是温水煮青蛙,能靠撤碟子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掀桌子,留下满地狼藉影响真正重要的事呢?

  而大将军尸骨未寒,现在就开始撺掇两边在他坟前蹦迪,直接干起来的人啊,不是蠢,就是坏!

  任弘不知道戴长乐是蠢是坏,但面上,却沉吟片刻,拊掌道:“此奇计也!”

  早点让刘询意识到他发小的蠢和坏,是必要的。

  不是所有故交,都叫任弘啊。

  任弘顺手将皇帝加塞来的戴长乐一脚踢出自己的专业团队:“戴长乐,返回长安,向天子密奏倡议此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

  PS:第二章在傍晚,第三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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