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济义打听到孟家箱笼的位置,心下狂喜,马上丢开李小凤,自窗子里原路跳了出去。因戌时的梆子声已响,他生怕各处院门落锁,一路狂奔至第二进院子,扑倒在贺老太太脚下,喘着粗气道:“娘,我后天要见一位极有身份的朋友,缺一见体面的衣裳穿,你叫嫂子开了仓库的门,与我挑一块好料子,着人赶工去。”
贺老太太听完,马上就相信了,也不想想,贺济义哪里来的机会认识有身份的人。她是很高兴最疼爱的小儿子交友广泛的,脸上堆着笑,道:“这有甚么,明儿一早我就与你嫂子说去。”
贺济义却急吼吼地不依,道:“后儿一早就要穿,明日再做可是来不及,娘你去与嫂子说说,让她开了库房的门,我现在就进去挑料子。”
贺老太太一面念叨着“我儿,急甚么”,一面却立起身来,朝第三进院子走。贺济义心下一喜,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孟瑶与贺济礼刚听完小言的禀报,正坐在厅里,专候贺济义“大驾”。两人见他是拉着贺老太太一起来的,不禁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奸诈。”
贺老太太见他们还没睡,暗道一声正好,将贺济义要赶做衣裳,想亲自去挑布料的事说了。
孟瑶不动声色地看了贺济义一眼,心道他还真性急,连天亮也等不得,又或许,是觉得天黑好行事?既然要做戏,自然是做足十分,孟瑶这会儿虽然盼着贺济义去西跨院,但也不能一口答应,恐引人生疑,于是与贺济礼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阵,摇着头道:“太晚了,西跨院早上了锁,明日再说罢。”
贺济义不依,骨碌着嘴,一只手伸到贺老太太背后,猛扯她衣衫。其实贺老太太自己也并不觉得做衣裳是件很要紧的事,但却见不得贺济礼两口子推三阻四,当即沉下了脸,道:“不过一块料子,多大点子事,你们就这样当哥嫂的?”
贺济礼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瞧那样子,要不是念及未尽的计划,只怕当场就要呛回去。
孟瑶生怕他忍不住,忙出声道:“老太太急甚么,既是济义着急要,马上去挑便是。”
贺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拉着贺济义的手朝前一送,道:“我把济义交给你们了,务必挑到他满意。”
孟瑶忙起身应了,作了保证,贺老太太这才满意点头,扶着小丫头的手回去了。
贺老太太刚走,贺济礼就毫不客气地瞪了贺济义一眼。贺济义大概是心虚,竟不敢与其对视,微微垂了眼。
孟瑶唤来知梅,吩咐她道:“送二少爷去西跨院,告诉管事娘子,说是我的吩咐,把好料子都拿出来让二少爷挑选,若是服侍的不好,明儿就不用来当差了。”
知梅应了,走到贺济义身前,道了声:“二少爷请。”
贺济义不知是心有内疚,还是做贼心虚,竟连告辞的话也没讲,就拔腿出去了,惹得他身后的贺济礼又是一阵好恼。
知梅在前,领着贺济义来到西跨院,敲开了门,叫来管事娘子来福媳妇,将孟瑶的意思转告。说完,为了方便贺济义行事,“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去。
来福媳妇早得过点拨,恭恭敬敬地侧身让路,将贺济义请了进去,领他到第一所院子里里外外瞧了一遍,翻出好几匹料子出来供他选择。
贺济义装模作样看了一时,指着缎子叫绸子,指着绸子叫缎子,不是怪颜色不好看,就是怪质量不够好。来福媳妇忍着笑,道:“二少爷,咱们家现成的料子并不多,您要是都看不上眼,不如明日上街挑去?若是怕来不及,买件成衣也使得。”
贺济义站在大院儿里,指着另两所锁了门的小院,生气道:“明明还有两间仓库没让我看,怎么,你想藏私?当心我禀明大嫂,撤了你的职。”
来福媳妇陪着小心,道:“二少爷容禀,那两间仓库,搁的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可看不得。”
贺济义装作不信,一面骂她胡说,一面就去踹门,来福媳妇故意慢了半拍,由着他把门踹开后才急急忙忙跟过去。这时,贺济义已是冲进去了,站在一排排上了锁的箱子前,不知怎样查看才好。
来福媳妇恨他不上道,干脆亲自上前,奋力抬起箱子一角,唤他来看:“二少爷,你看这箱子底下,是不是刻着孟字,小人可没瞒您,这些确实不是咱们家的东西,不是小人舍不得拿出来与您看。”
贺济义拿起一旁的灯台,凑到近前照了一照,只见那箱子底儿上,果然刻着染了红漆的“孟”字。这便是孟月家的箱笼了!贺济义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朝来福媳妇挥了挥手,道:“既然真是别人家的箱笼,那便罢了,你还将刚才的料子与我取一匹,交给针线上的人裁衣裳去。”
来福媳妇放下箱子,偷偷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应了一声。
贺济义浑身轻飘飘地回到归田居,欢喜得怎么也睡不着,好容易等到天亮,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拿冷水抹了把脸,便空着肚子朝孟家狂奔。
孟家门上的小厮,有一个是孟兆均的人,见到贺济义来,径直将他领了进去。孟兆均听完贺济义所述,拍着桌子道:“我就知道那西跨院有鬼,可惜上回中了贺济礼的圈套,不曾得手。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二房那寡妇将嫁,孟里又未成年,我这做大伯父的前去取回孟家财物,理所当然,就算贺济礼再请衙役,我也不怕。”
贺济义站在下首,这些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想着,等孟兆均顺利取回箱笼,就会将孟月嫁与他。
孟兆均讲完,顿了一顿,却未听见贺济义附和,不禁嫌他呆笨,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罢,将西跨院盯着些,免得横生枝节,我随后就到。”
贺济义诺诺应了,转身回家,蹲到冰窖前,眼睛却紧盯着西跨院不放。
半个时辰后,孟兆均率领着数十名家丁,气势汹汹地闯入贺府,宣称要以孟家家长的名义,取回寄存在此的箱笼。
贺老太太并不知贺济礼夫妻二人的部署,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孟老爷,那些箱笼虽是孟家的不假,但却不是你的,你怎能抢夺?”
孟兆均理直气壮道:“寄存箱笼的人,马上就要改嫁,这些箱笼由我取回,最为正当。”
贺老太太说不过他,忙拉住贺济礼,要他去报官。贺济礼依言,遣了小厮林森去官府报案,但林森去了一时,却回报称,官府说这是孟家的家务事,他们不好管的。
孟兆均闻言得意洋洋:“此一时彼一时,官府再不会管这档子事,你们省省心罢。”
贺济礼暗笑,贺老太太急得跳脚,眼睁睁看着孟兆均率众闯入西跨院,将两所小院里的箱笼尽数搬空,抬回孟家西院去了。
箱笼没了,贺老太太想着,自己辜负了温夫人所托,只怕再走出门,要被人戳脊梁骨,登时吓得冷汗连连,上下牙关打架。贺济礼扶她回房,瞧着她这副神情,于心不忍,但一想起若此时透底,依着贺老太太偏疼小儿的习性,只怕要前功尽弃,只得将真话强行忍下,将出些假话来安慰:“娘,不是咱们不维护,只是孟家大伯带来的人太多,又个个操着家伙,实在抵抗不来才失了箱笼,情有可原。”
贺老太太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话,替自己开脱道:“你说的是,他们凶神恶煞,咱们怎护得来,况且孟家老爷讲得有理有据,叫人反驳不得,要怪就只能怪亲家母一意孤行要改嫁,不然也不至于让大伯占了理去……”她讲着讲着,突然想起当初她与温夫人密谈时,是万分赞成其改嫁的,不由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再朝下讲。
贺济礼朝外看了一眼,庆幸孟瑶被他以安胎之名留在了房里,不曾跟过来,不然若听见贺老太太这一番言论,只怕又有一场好气。他安抚好贺老太太,答应她派人去与温夫人报信,再才退了出来,回房见孟瑶,将孟兆均抢去箱笼的事讲了一遍。
孟瑶听完,笑道:“果然贪心的人,心思短一截,他也不想想,今日这些箱笼,怎么这样好抢,一顿饭的功夫就办妥了。”
贺济礼也笑:“你大伯这会儿正欣喜若狂呢,哪分的了神去想这些细节。”
孟瑶取出一本册子翻了翻,笑道:“这得亏你办事细心,买来偷梁换柱的器皿有模似样,断不会让他疑心。他心里已经相信了,自然不疑有他。”
贺济礼抽出她手中的册子,亲自去锁好,道:“这东西暂时还不能拿出来,不然可就露了馅了。”
孟瑶掩嘴笑道:“知道你盼着济义吃教训,且等着罢,过不了多大会子,他便会直奔我大伯那里了。”
话音未落,就见知梅掀帘子,进来禀道:“大少爷,大少夫人,二少爷放着冰窖不守,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了。”
孟瑶转头冲贺济礼一笑,再吩咐知梅道:“叫林森跟去暗中侯着,等看过二少爷出来时的脸色再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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