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济礼听了劝,住了嘴,扶了孟瑶转身就走,顺路把齐佩之和知茵也带了下去,称,好让贺老太太教导教导贺济义。
两人回到房内,早已没了睡意,并肩坐着,想着方才的事情,都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忽闻院中好几声惊呼,其中还有齐佩之和知茵的声音,随后是贺老太太的高声哭喊,夫妻俩正吃惊,知梅进来禀道:“大少爷,少夫人,二少爷不顾伤势,执意跪倒了咱们院子里,说要向哥嫂认错。”
孟瑶余怒未消,冷声道:“要道歉,方才做甚么去了?非等我找了人来对质,才晓得自己错了?我看是他这是被逼无奈罢?”
人都有这样一种心理,自己可以把兄弟骂个半死,却不大乐意听见别个讲他的不是,贺济礼也正是这样,闻言替贺济义辩护道:“他大概是怕讲出来,惹得我们生气——他又不知我们早已知情。”
知梅也从旁小声劝道:“少夫人,到底还要住在一起,闹太僵也不大好,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能把错字讲出口,也算有勇气。”
知梅是陪嫁丫头,孟瑶将她的话听进了几分,心想,自己费神设这一局,不就是想把贺济义这见色忘义的性子给掰过来,如今他肯来认错,也算小有成效,就此混过去罢,过日子,不就得糊里糊涂,万事想得太明白,反而没意思了。
想到这里,她神色稍缓,向贺济礼道:“你出去叫他起来罢,本来身上就有伤,再添症候,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贺济礼刚才虽然嗔怪孟瑶,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气,根本没出去,此刻听见她发了话,方才走到院中去看。只见院中并排跪了三个人,当中是贺济义,齐佩之和知茵一左一右搀着他,陪跪。
贺老太太在他们跟前,背对贺济礼站着,正苦口婆心地劝贺济义起来,可惜贺济义跟没听到似的。
贺济礼上前几步,咳嗽两声,贺老太太转过身来,看见是他,忙抓住他胳膊,朝贺济义身前拽,急道:“济礼,快些叫济义起来。”
贺济礼沉着脸道:“又不是我叫他跪的。”
贺老太太此时也知道,贺济义行事不妥,犯了大错,是真惹恼了贺济礼,于是不敢强拗,硬挤出笑脸来道:“济礼,他知道错了,跪也跪了,头也磕了,你就暂饶他这一回罢。”
贺济礼却不言一个“饶”字,只向贺济义道:“你若真想认错,等伤养好了,咱们好生说道说道,如今这副模样跪着算甚么,我就算有话,也不好说了。”
贺济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贺济礼吩咐齐佩之与知茵道:“把二少爷搀回去,等伤好了再来我这里领罚。”
贺济义这回没拗着,听话地让两人搀了起来,朝归田居去了。贺老太太听说还是要罚,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没敢讲甚么,跟着去了。
孟瑶在窗前把这一幕瞧了个一清二楚,问贺济礼道:“你真要罚他?”
贺济礼哼了一声,道:“看他表现。”
孟瑶突然想起一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济义这一伤,老太太要忙着照顾他,许是没空张罗着与你纳妾了。”
贺济礼早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闻言无甚反应,只忙着取算盘来拨——从孟兆均处搜出的箱笼,没有抬回家,直接在外转卖了,除去本钱,还赚了少许银子,这让他的心情急速转好,脸上带笑。
这一个月,贺济义一直在床上躺着,贺老太太果然无暇其他,除了忙着给他煎药炖补品,就是操心他那两颗被敲掉的门牙。
这日,贺济礼去了州学,孟瑶在房中算账,贺老太太突然登门,开口就骂:“你大伯家的守门小厮太缺德,竟把济义的门牙敲掉两颗,这让他往后如何是好,只怕连娶媳妇都要费事。”
孟瑶心道,若不是贺济义打掉人家的门牙在先,也不会遭此横祸。
贺老太太骂了一阵,见孟瑶毫无反应,急道:“你这做嫂子的,也该帮他想想办法。”
门牙肯定是要补上的,但孟瑶就是见不惯贺老太太这副气势凌人的没摸样,没好气道:“媳妇如今要安胎,脑子不好使,老太太等济礼回来,同他商量罢。”
贺老太太就是知道贺济礼小气抠门,这才趁他不在家时,单独来寻孟瑶,此时听她这样讲,生怕她真不管,忙道:“媳妇,这又不是甚么费脑子的事,咱们捡那最贵的材料,与济义做两颗门牙便得。”
孟瑶隐隐明白了贺老太太为何避开贺济礼,单与她讲这事儿,敢情是怕贺济礼不肯买那“最贵的材料”。她慢慢摇头,把后宅公帐账本摊到贺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我说了怕你不信,你自己来瞧,济礼每月拨给后宅的钱,是一分多的都没有,就算我愿意给济义买做假牙的材料,也是有心无力。”
贺老太太并不识字,看不懂账本,但也知道孟瑶所言非虚,贺济礼在后宅用度上,的确很小气。她想让孟瑶把嫁妆钱拿几个出来,却又不敢开口,吞吞吐吐好一时,道:“那……媳妇你等济礼回来,与他好好说说,他可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孟瑶点头敷衍了几句,命人将贺老太太送了出去。她心里虽然有气,但也知道,牙齿是关系一辈子的事,不能因为贺济义一时犯了错,就让他从此讲话漏风,因此等贺济礼一回来,就同他商量起这件事情来。
贺济礼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补牙不是难事,甄家医馆就有这本事,只是牙桥可不便宜。”
所谓牙桥,即镶嵌在嘴里的固定假牙,材质很多,除了象牙、牛骨,还有檀香。补牙,就是用软金铁线绑住牙桥,再绑入口中,并无咀嚼功能,只有装饰的作用。
孟瑶听了他这一番解释,告诉他道:“老太太逼着咱们给济义用最贵的材料呢。”
“最贵的材料?”贺济礼一惊,“那不得用象牙来磨牙桥?再用软金线来绑?”
他起身踱了两圈,道:“我本想着,用牛骨做牙桥,以软铁线绑一绑便得,怎么老太太……”他踱着踱着,摇头道:“那牙桥,即便镶了,也没甚么功用,照样咬不得硬物,啃不得骨头,用那么贵的材料作甚,纯属浪费银子,就照我说的,牛骨与软铁钱就很好”
孟瑶自然赞同他的意见,只是担心贺老太太上门来吵,便道:“你与老太太讲去。”
提起贺老太太,贺济礼也伤脑筋,若被她知道牙桥用的不是“最贵的材料”,必定要吵闹,如何是好?
孟瑶见他皱眉发愁,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象牙可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谁认得那个。”
贺济礼将头一拍,计上心头,隔日便请了甄家医馆的牙医过来,事先同他对好词,把牛骨牙桥讲成象牙牙桥,至于为何用软铁线而不用软金线,给贺老太太的理由是,铁线比金线结实。
贺老太太虽说心有疑惑,但毕竟没见过象牙,也就将信将疑地随他去了。贺济礼避开贺老太太时,却把真相告诉了贺济义,道:“不是哥哥小气,实是觉着没必要装两颗象牙去显摆,又不是甚么好事。若你实在想装,以后自己挣了钱,想装象牙装象牙,想装金牙装金牙。”
贺济义不是蠢人,一听贺济礼讲到以后要他自己挣钱,心中一惊,自家哥哥,是真同自己生分了。
贺济礼走后,他躺在床上,一时恨孟兆均耍他,一时又恨自己鬼迷心窍,反反复复想来想去,出了满身的冷汗,又开始琢磨要如何向贺济礼道歉,才能求得他的原谅——他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要想让他自己挣钱,比登天还难。
他外面有伤,内里有心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病情就加重了,急得贺老太太日夜啼哭,催着贺济礼寻郎中来看。
大家都以为贺济礼只是皮外伤,修养个把月就好,哪知突然恶化,一时间全乱了阵脚,全府上下愁雾笼罩。
贺济礼着急上火,州学里请了假,也日夜守在床前。
直到入冬,贺济义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他重病的消息传到乡下,走了样,几家亲戚还道他命不久矣,结伴来探病,其中人来得最齐的有两家,一家是叔叔,一家是舅舅。
这两家,几乎是拖儿带女来的,知梅去瞧了一回,与孟瑶回报道:“少夫人,他们人来的可真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来瞧病,而是来投奔的呢。”
孟瑶心中一动,但垂头瞧见自己已近临产的肚子,又懒得操这份心,便让知梅将前院的客房收拾出来,安排他们住下。
贺老太太听说了这番安排,心有不满,怨孟瑶没将她娘家人安排在内院居住,这话却让贺济礼给驳了回去,即便是亲戚,也要谨守男女大防,谁让舅舅家有个十来岁的小子呢。
贺老太太一来心思多半在贺济义身上,一来又还顾忌着孟瑶怀着胎,于是只好将将就就地应了,随他们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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