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货栈门前的大街上,车马如龙,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
站在二楼栏杆处,关七俯视着这番景象,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来古北寨前,这边只是马贼们销赃的窝点,他来了后,这里才有了规矩,可这边越繁华,越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这满眼的繁华都是建在浮沙之上,一次鞑子的大规模寇边,就会轰然倒塌。
“关爷,高进带人进城了。”
关七身后,一名穿甲的壮汉低声禀报道,四海货栈有马队,这壮汉便是马队的两个首领之一,不过在关七面前,他们仍旧要自称小人。
“有意思,一会儿带他上来见我。”
想到最近这段时日听到的传闻,关七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当日他许了高进说,能为他摆平张贵死后的手脚,虽有几分认真,但终究是不看好高进能成事。
可如今张贵音讯全无,那些小股马贼倒是被高家商队杀得胆寒,关七猜测高进或许真的拿下了张贵,一时间他倒是颇期待高进会如何行事。
古北寨的城门口,亮出四海货栈的朱漆木牌,高进带着伙伴们骑马入城时,倒是叫四周的商队和各色人等都纷纷侧目相看,猜起他们的来历。
“这便是四海货栈的马队,瞧着果然英武雄壮”
“不知道便休要胡乱卖弄,四海货栈的马队俺见识过,两位首领哪有这般年轻的”
对于四周的议论,高进毫不在意,只是想着等见了关爷,该怎么说话行事,张贵的死不是小事,可若是关爷口中那位大公子愿意帮他一把,就不是什么大事。
高进的马鞍两旁各挂了牛皮袋子,里面装着他从苏德和格日勒图那里交易得来的银钱,总共三千两整,他全都带过来了。
人群里,有几个汉子瞧见高进一行人时,都是面色大变,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他们都是高进放过的马贼里的漏网之鱼,来古北寨打探消息,招揽人手的,哪里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群凶神恶煞。
伙伴们都是头回来古北寨,对于这处黑市起家的塞外城寨充满好奇,他们中只有少数几人去过神木堡,见识过繁华,大多数人还是头回见到那么多的商队和货物。
“陈升,你带兄弟们四处逛逛,留几人跟着我就是。”
高进朝身侧陈升吩咐道,伙伴们身上都带了银钱,是该让他们放松下,关爷那里去太多人不好,会显得像着是去耀武扬威的。
“二哥,要不我陪你走一趟,让王斗杨大眼看着他们就是”
陈升应道,他去过神木堡,对于古北寨的繁华市集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想跟着高进去见识下那位四海货栈的关爷,看看是何等人物,能叫高进这位二哥这般小心谨慎。
“也好,那你和兀颜一起陪我就是,让大伙在这里好好玩玩,只是记得,不准去妓馆娼屋,万一染上脏病,休怪我不讲情面。”
少年慕艾好色是人之本性,大家伙平时说说荤段子无妨,可古北寨这地方,那些娼妓什么客都接,南来北往的人多了,保不齐就有病。高进既是众人首领,也是他们的兄长,自是不能让伙伴们出了岔子,否则叫他如何面对伙伴们家中长辈。
“二哥放心,咱们晓得轻重,哪个要是忍不住,我便先给他去了子孙根,省得丢人现眼。”
杨大眼在旁接话道,他大眼瞪着周围一圈同伴,手摩挲着腰里短刀,叫众人都觉得胯下凉飕飕的,一个个连忙保证绝不会胡来。
“那大郎你带他们去玩吧,两个时辰后咱们在城门口见。”
高进点点头,自让杨大眼带人去古北寨里的热闹场所玩耍,自己则带了兀颜和陈升继承朝四海货栈行去。
不多时,刚到四海货栈门口,上回和高进有旧的伙计便连忙上前,接了三人马匹栓到柱子上,热情地引路道,“高爷里面请,关爷在等你呢”
“关爷知道我要来”
“您刚进城,关爷就知道了,让底下整治席面,就等着您来呢”
伙计满面红光地说道,高进越得到关爷看重,他便越有和同伴们吹嘘的本钱,说不定以后还能靠着高进谋取些好处。
兀颜和陈升拎着两袋银钱,跟在高进身后,四处打量,只见四海货栈的大堂里人满为患,那近人高的货柜后面排了长长的队伍,陈升不解,于是朝那伙计问道,“他们在此排队是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南面来的,他们带了货过来在这里脱手后,要住上一阵子重新收了货才会离开,自要来登记。”
从伙计口中,高进他们才明白,今年因为土默特部汗位已定,归化城局势平复,故而南来北往的商队特别多。古北寨这种龙蛇混杂的法外之地,要不是四海货栈立了规矩,不知道得有多乱,可四海货栈的马队统共也就百来人,固然能威慑宵小,但无法面面俱到。
那些排队的商队管事,来四海货栈便是花钱买牌子,好保个平安,但凡在四海货栈这里登记了,一旦出事,四海货栈便会管到底。
“过去也有几伙大贼不怕死,惹了咱们四海货栈,可都叫关爷带人摘了脑袋,从那以后便没多少人敢在古北寨里胡来,这些南面来的也乐意来咱们四海货栈买牌子。”
伙计得意洋洋地说道,古北寨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他身为伙计,看到自家货栈的招牌依然这般管用,也是与有荣焉。
高进默然,他早就想过四海货栈的营生,毕竟他不曾见过四海货栈的商队,如今看来那位关爷光是坐地收钱,这南来北往的商队交的保护费便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哪里还需要辛苦地去跑商。
思忖间,高进登上了二楼,抬头只看大圆桌上摆着各式牛羊肉,关爷正坐在上首瞧着他。
“高进见过关爷。”
高进连忙上前,朝起身的关爷见礼道,然后让陈升和兀颜把两袋银钱奉上。
“关爷,三千两银钱俱在此,请您过目掌眼。”
看着两袋打开的银钱,饶是关七,也不由高看高进一眼,张贵给神木堡那边私卖铁器,凑齐了万斤,合共就是三千两银钱的大买卖,没想到高进不但杀了张贵,还照样把生意给做了。
“你倒是大方,舍得银钱,你就一点都没有不舍”
关七看过那两袋银钱,看向高进问道,脸上笑吟吟的,倒像是长者看着自家出色的后辈。
“关爷说笑了,高进也爱钱,但只拿自己该得的。”
高进答道,然后陪着关爷坐在了席面上,陈升和兀颜站到他身后,好像两尊门神似的,叫关爷多看了几眼。
“你倒是看得开,可这世上很多人都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关爷笑着说道,高进来前,他便想过各种局面,高进选了最正确的那条,可见其心性,这西北豪杰何其多,只是既有本事,又能看得清自己的实在不多。
“这笔钱我便代府里收下,神木堡那里自有人知会徐通不找你麻烦,但河口堡,你得把善后做好,不然万一有人闹起来”
关七沉声说道,大公子本就看好高进,这三千两现银送回府中,便是神木堡那里有些许麻烦,大公子也愿意担下。
“关爷,这笔钱是高进应当奉上的,高进另外备有厚礼献于大人。”
高进忽地起身,郑重地朝关爷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灭仇人满门,高进日后焉有面目到九泉之下面对先人。”
听着高进杀气凛然地说要杀张贵全家以报杀父之仇,不管是关爷,还是关爷背后的两名壮汉,都没有丝毫异色,反倒是满脸欣赏地看着高进。
边地男儿,本就是快意恩仇,他们这些厮杀汉,更是如此,什么善恶都是狗屁,心中只有亲疏远近。不过欣赏归欣赏,这张贵死在塞外倒还好说,可他家人都在百户府,全都死了就不是小动静,于是关爷开口道,“那就要看你这份礼有多厚了”
“厚礼何在”
看到关爷询问,迎着那双苍老却狠厉的眼睛,高进大方应对,“厚礼在他处,不便送来,还请关爷移步,随高进去彼处一观,届时若是关爷不满意,高进愿意提头谢罪”
“你倒是有自信,要是换了十多年前,按着老汉脾气,这般故弄玄虚,必定先着人拉下去打一通再说,不过如今吗,你这后生胆气可嘉,老汉倒是喜欢得很”
关爷大笑起来,接着招呼高进道,“来,观礼的事情不急,坐下陪老汉我吃酒,说说你这趟是如何杀了那张贵的,又是如何带回那些银钱的。”
“关爷有请,高进敢不从命。”
高进挨着关爷,坐在了下首,席间更是亲自开了那坛汾酒,为关爷满上,一边陪关爷喝酒吃菜,一边说起此行经历来,这其中自然有所修饰隐瞒,但是如何收编李老根商队,又是如何趁机偷袭张贵,他都说得详细,听得关爷不住点头。
“你这小子,倒是胆大,只带十几人便敢去归化城找鞑子做生意,也不怕别人吞了你们。”
酒过三巡,面红若火烧的关爷听到高进带人去归化城做铁器生意,不禁插话道。
“怕自是怕的,只是偌大归化城,总该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不然的话鞑子又何必建这么一座大城。”
“这话说得好,可见你是个懂规矩的。”
听到高进回答,关七喝彩道,同样的道理,他直到几年前才明白,这叫他越发看好高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