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仁厚唏嘘不已,长叹一声,将一碗酒一口喝干。才缓缓说道:“三年前,我与药香就已相识相爱。我粗通丹青,便画了一副自己的画像送给她。她也给自己画了一副画。”说完,指着壁上的画像。说道:“这幅画,便是她亲手画的。”
萧爻和钱嘉徽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想:“原来这幅画是李药香画的。而李药香瑶琴下面的那副画,却是你为自己画的。”
温仁厚说道:“我们交换了画。我便留存着她的画像,她也有我的画像。我给了她画像,过了不久,她便在画像上写下了那十六字的标语。因此,那十六个字,是我跟她的秘语。”
温仁厚缓了缓。说道:“我自小家境贫寒,与天下孤寒子弟一般的心思,便想读书取士。一来光耀门楣,二来也是一条生存之道。我连考几次,都没能考中。但我还是没有放弃。三年前,正是大考之年。我那时已结识了药香,本想考中进士,从此脱寒为宦。药香跟着我,自也风光体面。哪知道,春闱一战,也以告败而终。哎、、、、、、,时乖命蹇,多次落榜,使我心灰意冷。药香是医术名家之后,我既科考不中,便不能脱寒为宦。论身家名望,是匹配不得的。就算药香答应,跟着我,也只有处处受迫受累的,又何来幸福美满?”
钱嘉徽道:“你既科考不中,而李小姐又是医术名家之后。你就该弃文从医,就算去做药香的下手,得与她长相厮守,也一样幸福甜美啊。”
温仁厚又叹了口气,倒了一碗酒,一口干了。说道:“我那时虽然心灰意冷,但想自己还年轻,很快又热情洋溢。科考不中,改做他行,或许有出头之日。我便告诉药香,我要远走,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药香当时也是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我一想,药香的话也有道理。但是身为男子,若是没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反要托庇于妻室,仰人鼻息,又如何能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身为男子,若不能以自己之力,给药香谋幸福,岂不枉活了一场?为此,我跟药香大吵了一架。她说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相爱,又得以长相厮守,便是幸福。我却是不赞同的。”
钱嘉徽也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是怎么反驳李小姐的呢?”
温仁厚回思往事,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碗。他这时情思淼淼,便自斟自饮。说道:“我便告诉她,终我一生,以己之力,脱寒转运,给她安定,给她的幸福甜美,才算幸福。除此之外,便都算不得幸福。”
钱嘉徽说道:“李小姐已经说过,只要你们彼此真心相爱,又能得以长相厮守,就是幸福。可你、、、、、、你为什么不肯听从?反而要以一己之力,来谋求两人的幸福?”言下之意,大有一种怪他固执己见,不自量力的意味。
温仁厚却说道:“因为,我想要跟药香的幸福,长长久久。而不是转瞬即逝。”
萧爻听到这里,方始明白:“原来温兄和李小姐都在为未来的幸福谋求打算。因为意见不同,而生出隔阂。温兄才远走三年,而李小姐始终笃情不移。想必这三年之中,李小姐对此事也有过多番的思量、斟酌。两人谋求未来的幸福方式有别,但终究殊途同归。李小姐要温兄前去一聚,多半便是要与温兄好言说和。”
却听温仁厚说道:“三年前,我离开南京,坐船北上,一路观看。我细心观察,发觉南北水运上可以做生意。我朝有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海运盛事,可谓空前绝后,自那以后,海运事业雄于其他蛮邦夷国。做一船商,或是一求富之道。我心中有了这个想法,但那时囊空如洗,连造船的资费都没有。我怀着船商致富的想法,流连北上。到了湖北时,只能下船。却在武当山下,遇到了四个怪人。”
温仁厚续道:“那四人是从西域来的。但其形貌举止,却是中原的人物。我跟他们一番深谈,将做船商的事也告诉了四人。只是身边少了起家的银钱。那四人倒也慷慨,便凑了五百两黄金借给我起家。我写下了欠条,约定三年之后还债,便拿着五百两黄金,去买商船。哎、、、、、、。”
钱嘉徽问道:“你买到船了吗?”
温仁厚说道:“哪知道,在半路遇到了一伙强盗,五百两黄金也给盗走了。船商没做成,反而欠下一笔债。我想去武当山下找那四人,说明缘由。我到武当山下的时候,那四人却已不知去向了。在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遇到的尊师铁琴先生。便将我半生颠倒,一事无成的经历,备细与他倾诉了一遍。师尊听完后,对我说道‘孩子,请听我一言。’我便说道‘弟子谨聆真人教诲’师尊便说道‘磨难到头终有尽,苦尽甘来未可知。欲成大道须无我,八十一难是吾师。你此刻身遭困厄,满嘴道来皆是苦。殊不知苦亦一滋味,乐亦一滋味。人生在世,便是要你遍尝百味之后,才能领略到甘之如饴的味道。’师傅这番话,使我茅塞顿开,我感激垂泪,纳头便拜。从那天起,就跟着师傅学剑法,一直学了两年。直到三个月前,才与师傅泪别,来到南京,经几个旧相识举荐,做了捕快。”
萧爻本想与他斗酒,趁他酒醉之时,引他说出来,想不到温仁厚激动之余,竟自己说了出来。说道:“温兄,你此番艺成归来,又做了捕快,可算是脱寒转宦了。李小姐等了你三年,此时正倚门守望,盼你前去一聚。你切不可辜负了佳人悬悬雅望之心。”
温仁厚含泪说道:“药香如此笃情不移,我、、、、、、我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去。什么事业前程,什么顶天立地我他妈的都不要了。我只要常伴药香左右,守住幸福。”
突听屋外似响起了一声轻泣,又似有一个声音说道:“温大哥,你肯、、、、、、你肯心回意转了吗?”说话的声音极是细柔,像是哀告,像是诉求。
三人纷纷抢出屋外,萧爻定睛一看,赫然便见李药香站在滴水檐外的一颗柏树之下。李药香双眼泛红,眼睑泪痕未干,不知是喜是悲。
温仁厚快步抢上,走近李药香身前时,放缓脚步。缓缓伸出手来,握着李药香的手。说道:“药香,真的是你吗?我、、、、、、我是在做梦吗?”待握实了李药香手后,才知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李药香薄唇轻启。说道:“温大哥,你当真不会离我远走了吗?”温仁厚说道:“纵使要我去死,我也不会再与你分开。”李药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温仁厚搂过她肩头,将她偎在自己肩上。说道:“三年了,药香,你还像以前那么漂亮。”李药香轻轻转过身来,见萧爻和钱嘉徽正在往屋子里走去。两人久别重逢,一时并不想分开。李药香轻轻一歪,又依在温仁厚的肩上。温仁厚清醒过来。问道:“药香,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李药香缓缓说道:“你走了之后,我托药妈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一直没有你的讯息,我还以为、、、、、、、天幸你安然无恙。前几天,那位萧少侠来我家治伤,药妈便将我跟你的事,与他说了。萧少侠为人仗义,便答应要撮合你和我。后来又听药妈说,你回来了,还做了捕快。我本来请萧少侠来请你去我家的,但我想、、、、、、我想见到你。萧少侠走了之后,我便出了门,找来这里。药妈没有骗我,她说你回来了,你果真回来了。”
温仁厚道:“药香,那你来多久了?”
李药香道:“也没有多久,你说到你离开南京,遇到四个怪人的时候,我就来了。以后的话,我全都听到的。温大哥,你欠那四人的黄金,都还了吗?”
温仁厚道:“自从在武当山下分别之后,我一直没见到他们。三年之约,也该到期了。我当时在借条上,写得有住址,他们会来找我的。”
李药香轻轻的‘嗯’的一声。说道:“咱们能得重逢,那位萧少侠帮了大忙。”
温仁厚道:“是啊,萧兄和钱兄是咱们的大媒人。”转头一看,萧爻和钱嘉徽已不在院坝中。温仁厚奇道:“咦?他们人呢?”
李药香道:“他们、、、、、、他们见我们这样,恐怕是不好意思,进屋去了。”
温仁厚道:“那我们进去看看他们,该好好感谢他们二位才是。”说完,和李药香并肩走向屋里。
萧爻和钱嘉徽,两人见到李药香,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知他们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两人惊觉,转回屋里。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萧爻忽然说道:“喝酒!”钱嘉徽亦说道:“喝酒!”两人便在屋里对喝起来。喝了五六碗后,温仁厚携李药香已走进屋子来。两人的脸上均喜之不胜。
钱嘉徽说道:“温兄,你与李小姐久别重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温仁厚向李药香看了一眼,见她满脸喜色,心中自也欢喜。抱拳向二人说道:“多亏二位仁兄,从中调和,我与药香才得以琴瑟和谐。二位深恩高义,没齿不忘。”
钱嘉徽说道:“不须客气。温兄,你与李小姐分别三年,而情志不改。今日重逢,算是一喜。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夜拜堂成亲,一来早定大事,二来喜上加喜。”
温仁厚稍微有些踌躇,转头看着李药香问道:“药香,你意下如何?”
李药香脸上一红。低声说道:“我觉得应该听媒人的。”
温仁厚心下更无疑虑。附在李药香耳边说道:“你听媒人的,我听你的。”李药香浅浅一笑,眼波流慧,俏美不可方物。
萧爻和钱嘉徽也不禁莞尔一笑。两人便要动手收拾餐桌、摆放喜烛。突然,只听屋外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东借钱,西借钱,借了东西要还钱。”此时已是深夜,那尖锐的声音,听来如同鬼魅。又听得一直寒鸦凄然惨叫,惨叫声破空而来。四人正值喜悦之时,忽听到这两下诡异的叫声,顿时惊醒过来,心下均感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