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太太不到五十岁。
她突然离世,是因为前几日的动乱时被踩伤。
可嫂子们和老太太,还是心头一悸。她们联想到了自己。要是自己哪一日也想宋二太太这样,无端去了呢?
各人心头就涌起来伤感。
第二天,阿蕙跟大哥大嫂、二嫂、三哥三嫂,都去了宋家。
宋欣怡的父亲和弟弟在灵堂。
阿蕙一家人上了香,家里的佣人就引他们到后面的小花厅喝茶。
宋欣怡在小花厅招待客人。
她情绪平静,不见喜悲,只是眼睛肿肿的。
宁嫣然上前和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二嫂娘家的嫂子和母亲也来了,帮着宋欣怡照料。宋欣怡就和宁嫣然从侧门出去走走。
闲坐了片刻,等宁嫣然和宋欣怡回来,赵家众人就起身告辞。
宋欣怡送他们到大门口。
大家都在说节哀。
回家的时候,阿蕙和三哥、宁嫣然坐一辆车子。宁嫣然就跟阿蕙说:“欣怡还好,她还撑得住。”
三哥则撇撇嘴,道:“她遇着那样神经病的妈,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如今那老太太去了,她应该松一口气。”
宁嫣然就使劲掐三哥:“人家母亲刚刚过世,你就说这种没有头脑的话,你还有同情心吗?”然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欣怡她妈……..呃,精神不太好?”
“谁不知道?”三哥疼得哇哇叫,“你们和宋欣怡要好,旁人自然不会到你们跟前去说宋欣怡家里的闲言碎语。她妈神经兮兮的,那些跟她妈打牌的太太们,到处说呢。”
宁嫣然侧脸,看了眼阿蕙。
两人就都没有说话。
宋欣怡的母亲,的确是不敢恭维。
阿蕙想起前世,宋欣怡的悲剧。
前世宋欣怡嫁到北平,不得丈夫的喜欢,无子,家里妾室把她挤到了偏院住,孤独了一生。
她的悲剧,也许是源于她的性格;而她的性格,敏感多疑又胆小,多半是被她母亲逼的。
而如今,她母亲现在就死去了,这是前世没有的。
也许,欣怡以后的路,会有一番不同吧?
阿蕙竟生出几缕欣慰。
她希望宋欣怡过得好。宋欣怡心算本事过人,连三十多年的老账房都不及。她有本事,就应该有个很璀璨的人生。
“我其实也觉得,欣怡没有妈妈更好。”车厢里沉默了片刻,宁嫣然突然说。
“我也觉得!”三哥说。
阿蕙就没必要再接话了。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廖士尧还是没有回来,阿蕙心情就多了几分浮躁。
大哥也在担心。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吃了饭,大家说了一会儿说,准备各自散了。
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炮声。
茂城那边,又有冲突吗?
帮派争斗向来用刀,这样震天响的大炮,肯定是军队开火了。
赵家顿时就乱起来,佣人们纷纷挤过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主子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女人们把自己的孩子圈起来,似母鸡护小鸡;老太太就护着小禹和兆寅、兆慎;宁嫣然紧紧搂住了三哥的胳膊。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大哥,请大哥拿主意。
大哥心里也乱。
而枪炮声,越来越近…….
廖士尧出去这些天,阿蕙总感觉不对劲。
如今果然出事了。
“都别慌,都别慌!”孩子们开始哭了,大哥就头疼了。此刻,一大家子全部慌了神,都把目光投向他,等着他拿主意,大哥脑子也比平常转得快了很多。
“……先躲到地窖里!”大哥说。
赵家有个偌大的地窖,可以藏不少人。
于是,大哥把家里的佣人管事,一共二十多人,加上自己家的女人孩子,就足足有了四十人。
地窖里阴寒,又塞满了人,一时间空气很不好闻。
小禹挤到阿蕙身边,抱着阿蕙的腰,阿蕙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他受凉。
随着时间越久,地窖里的味道越来越难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炮声渐渐远了。
大哥带着男佣人和三哥出了地窖。
人太多,地窖里挤得透不过气,不少冬藏的蔬菜都被挤坏了。
两个小时后,孩子们有些受不地窖的冷。
阿蕙的小侄女明芜咳嗽。
阿蕙就带着她,先出了地窖。
又过了半个小时,炮声渐渐停了,大家纷纷从地窖里爬出去。
“这日子,三天两头闹事,还能有个平静的时候?”大嫂抱怨。
枪炮声停歇了,大哥就打发佣人去茂城那边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廖士尧却派了个副官来说:“督军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城里。督军让属下告诉赵先生,是南边的叛军再次攻来,已经压下了。督军还有军务,明日一早才能登门,让大家和赵小姐安心。”
大家就围着副官,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叛军又打进来了…….”副官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已经没事,叛军将领悉数被抓了!”
副官说的话,让阿蕙觉得有几分奇怪。
廖士尧出门这些天,到底做什么去了?难道他知道茂城的叛军会再次打来,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他应该没那么好心。
他上次救茂城和孟夫人,就借此问孟夫人要三十万。孟夫人还未给钱,廖士尧岂会再次相帮?
副官把消息带到,又回答了大家的疑问,这才告辞。
茂城城里的百姓,又是吓得一夜无眠。
宁嫣然很担心娘家,也担心宋欣怡,一大清早就和三哥进城去了。阿蕙也担心师傅,跟着宁嫣然一起去了。
结果,他们看到了城里处处拉了横幅,写着欢迎廖督军。
上次廖士尧也帮忙平了叛乱,根本悄无声息。怎么这次,孟夫人如此慷慨,肯承认廖士尧的功劳?
再往城里走,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处处都是写着欢迎廖士尧,有几分当初廖士尧上任杭州府时的动静。
阿蕙不由蹙眉。
跟着三哥和宁嫣然一起,先去了宁家。
宁雍夫妻尚好,没怎么被惊吓着。
然后,他们又去看了宋欣怡。
宋家却是乱了套。二太太死了,家里没个厉害的,昨晚炮声一响,他们家佣人趁乱全跑了,还偷走了不少东西。
宋二太太的棺椁前那对银烛台都被佣人偷走了。
宋欣怡脸色很难看。
宁嫣然气的大骂:“真是翻了天,没有王法吗?”她在骂宋欣怡家里那些趁火打劫的佣人。
赵嘉林瞧瞧拉了她的袖子,然后对宋欣怡说:“我回去让家里派几个佣人来,你不要难过了…….”
宋欣怡忙道:“不用,我弟弟去了大伯家。大伯母一会儿派人来照料。”
阿蕙兄妹就陪着等,顺便收拾了灵堂,重新摆了祭品。
半个小时之后,宋家大太太和嫂子们来了。
宋家大太太拉着欣怡的手,叹气说道:“天还没亮,佣人就全跑光了,都会乡下去了。我那边,才剩下两个佣人。你不要着急,我和你嫂子都来帮忙。”
宋欣怡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觉得很难受。
家里办个丧事,居然这样多灾多难。
“别哭别哭!”宋大太太心疼搂着她,“好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哭,不是还有大伯母吗?”
可能是想起今年正月被炸死的儿子,宋大太太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阿蕙就给三哥使眼色。
三哥开车回了赵公馆,把城里的窘况说给了大哥听。
大哥从家里拨了六个佣人,又让大嫂陪着二嫂,一起来宋家帮忙。
一整天,再也没有人到宋家来吊丧。
人们都吓坏了,纷纷准备东西逃难。
阿蕙和嫂子们一直在宋欣怡家里帮忙。
直到下午四点,宋欣怡才请阿蕙他们先回去:“晚上肯定还要关城门,你们早些走,免得走不了。”
今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宋欣怡的父亲对宋欣怡说:“你带着弟弟妹妹,先去赵家住一夜,明早再回来,我守着你妈。”
他怕夜里再打仗。
所以,他想让孩子们先走。
宋二太太没有出殡,宋欣怡岂能离开?
“爸,您说什么呢?”宋欣怡心里只发酸,“我陪着您!”
她不肯走。
结果,他们父女抱头痛哭。
大家在一旁看着怪尴尬的。
从宋家出来,大嫂对宁嫣然说:“你回娘家住几天吧,免得心里总不踏实,小三陪着你去。”
宁嫣然大喜。
她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如何启齿。
他们夫妻就回了宁公馆。
阿蕙等人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
前脚进门,后脚廖士尧就来了。
大哥有很多话想问,结果,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这场战乱,有些糊里糊涂的。
廖士尧住在赵家,人却很忙。
宋二太太第二天出殡,赵家又是全部去帮忙。
顺利安葬了宋二太太,大家都松了口气。宋欣怡累的有些脱力。
茂城仍是处处悬挂对廖士尧的赞美横幅,报纸上宣扬叛乱已经被控制了,请人们无需害怕,到处安抚民心。
老城那边,因为炮火处处都是断垣残壁,租界却没什么破坏。
到了腊月二十四,茂城日报上,首版头条登着南京政府对廖士尧新的授权:杭州督军、茂城督军,监督东南四省军务。
他成了茂城军政府的督军。
茂城的第二场炮火,是廖士尧发动的,他把孟夫人从茂城赶走了。
和前世何礼所为,乃是异曲同工!
阿蕙拿着报纸,呆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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