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回到家，兰泽有时候也随口出几道算术题考考他们。

　　到了十一月，户外开始逐渐积雪的时候，孩子们开始学做二十以内加减法。小麦除了算得慢一点，居然也没出什么差错。这就相当令人振奋了。

　　兰泽向兰花报告了小麦的情况。他觉得这孩子和兄弟相比，脑子发育的滞后情况，现在反而没有小时候明显，反倒是体格方面长得慢了一点。

　　小麦在新学期也不是全无问题。但和去年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他现在既不挑衅骂人，也不找人打架。在班级内部，还算是团结友爱。

　　童校老师和兰泽，现在面对的唯一问题是：小麦不爱穿袜子。

　　作为整天踢球的小孩来说，鞋子里散发出的气味，就相当有杀伤力了。

　　夏天的时候，几个孩子穿不穿袜子，兰泽和童校的生活老师都还没在意。

　　但到了秋天下雪的季节里，脚上不穿袜子，户外活动很容易冻伤的。

　　特别是十月份，雨夹雪边下边化的气候，又湿又冷。那时候，孩子们日常穿的鞋子偏运动，不够保暖，全凭袜子御寒。

　　老师们在学校，如果发现张兰维没穿袜子，就尽职尽责的替他穿好。但这孩子还是悄悄把袜子脱掉藏起来。

　　小朋友的裤脚一挡，袜子穿没穿，其实很不容易发现。老师们为了他别冻脚，天天和他斗智斗勇。

　　兰泽在家如果发现了，揍小麦几下之后，也会替他穿好。

　　但这事，小麦挨了揍好像没什么效果。

　　到了雪花飞舞的季节，穿不穿袜子倒是问题不大。去户外直接换上厚底靴，室内则是温暖如春。倒是不用担心小麦冻伤了。

　　但是，臭脚的问题却更严重了。室内运动场的训练并不因天气而停止。

　　同寝同学有没有意见倒是不知道，住在他们宿舍的生活老师实在受不了了。归根结底，这是个生活习惯养成的问题，非常需要纠正。

　　直到一个周末，兰泽和几个孩子在家，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

　　他在游戏室里，一边带着小末末玩，一边顺口给四个二年级的儿子出算术题。

　　每人答了一题之后，兰泽发现小麦又没穿袜子。

　　他拍了小麦几下，从小朋友自己的裤子兜里找到了袜子，强迫穿上。再继续考问四个孩子。

　　忽然，小麦答不出来了。

　　唯独小麦答不出来了，其他三个算得顺溜得很。

　　这孩子揍傻了？

　　兰泽不大放心，又专门出了两道答案是11的加法题问小麦。

　　小麦答不出来。

　　既然如此，难度又降低了。

　　“六加四。”

　　虽然慢，小麦还是报出了答案：“十。”

　　“八加三。”

　　“……”

　　“七加二。”

　　“九。”

　　“五加四。”

　　“九。”

　　“六加七。”

　　“……”

　　“十加三？”

　　“……”

　　测试了一会儿，兰泽发现这熊孩子并没被揍傻。只不过，他的算数水平，被完美地卡在了十这个数下面。

　　大于十的再简单，他也算不出来。偶尔鼓起勇气报个答案，也是错的。

　　时不时的，熊孩子目光瞟向自己的脚丫，隔着袜子脚趾头乱动。

　　“算了，想光脚你就光吧。”兰泽想了想说。

　　如果脱了袜子可以令小麦镇定下来的话，似乎也可以脱一会试试。

　　“五加八？”

　　“……十三？”

　　兰泽亲眼看到小麦这孩子数完脚趾头数手指头。虽然数得不怎么快，然而熟练又准确。

　　脚趾头只从裤脚下露出一点点，动得很隐蔽很灵活。

　　“……”兰泽叹了口气，觉得心塞。

　　这孩子笨是笨了点。但是不傻。小聪明运用得很出色嘛。笨和傻，果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为什么他要数脚趾头？当然是因为脑容量不够用。

　　他做加减法，和家里另外三个兄弟完全不同。别人靠脑子，他靠数数。

　　可想而知，这只熊孩子一定是脱了鞋上数学课，用完了再把脚塞回去。也算是很有创意了。

　　照这样下去，学校里的加减法教学突破二十的时候，他的脚趾头也不够数了。到那时候，不知道又打算怎么解决？十有八九，他也会露馅的。

　　兰泽想了想，觉得没辙。他是数学老师，但航校里的学生都有大学基础，他又不教小孩算术。

　　兰泽放过了小麦，向兰花报告了他的新发现。

　　【是我判断失误了。】

　　小麦是个数脚趾头的天才。但他这脑子，大概确实有点发育滞后。

　　【……】兰花看到他的描述，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好半天她才回复道：【人类的情况真是复杂。】

　　一个人聪明与否，并不直观，甚至需要揭开表象的硬皮才能发现。

　　就像傻和笨不是同一个概念，聪明和机灵也不是同一个概念。

　　【好了，我更新了小麦的数据。】兰花说。

　　兰泽看了看小麦。这孩子一边给末末递积木块，一边趁机教末末积木形状的名称。

　　末末的哥哥教学团中，四个哥哥都是既温柔又有耐心。如果仅看外表，也看不出哪个聪明哪个笨来。

　　小米一看肩宽背厚，就是个老实孩子，一点也不像斤斤计较。豆子更是动不动就笑得一团傻气。张一点，一点不像是新出炉的二年级学霸。

　　在童校里，小朋友通过大量阅读，已经识了不少字了，语文课上开始尝试写作文。顺便练练拼音输入。张一点动不动就是四百字以上，中间来上一长串唬人的排比句。同样是车轱辘话，用排比句修辞一下，就会显得形式优美，在二年级中显得很惊艳。嘴皮子溜的小孩，哄老师已经成为日常。在这方面有先发优势。

　　小麦的外表长得很有迷惑性。日常行为，除了不爱穿袜子，和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甚至到了球场上，小麦既不傻也不笨。他踢球踢得很聪明，就连故意犯规都体现了智慧，骂人的时机都展示了情商。总之，这孩子还挺机灵的。

　　小麦他们球队教练，也夸过他有悟性来着。

　　而悟性？到底又是啥玩意呢？

　　兰泽把小麦数脚趾头算算术的事情反馈给学校老师们。周末过去，把儿子们扔回去住校之后，他开始自己琢磨如何解决小麦的问题。

　　他查了一下儿童教育的资料，然后发现，自己作为周末才能见到孩子的父亲，实在做不了什么。

　　见面时间有限，切入手段不多。

　　所以，他只好下定决心，和儿子硬碰硬。

　　算术加减法，学校的教学进度迟早突破二十。小麦脱了鞋子也搞不定。难道他还能去脱别人的鞋子吗？

　　既然脑子笨，就做点笨功夫吧。

　　兰泽做了一张加法表。进位不进位用不着区分。非要区分的话，小孩子本来不聪明，脑子就得更乱了。

　　一排排的算式列起来，和小九九一样。既然小朋友在数学方面悟性不够，那就一行行地背吧。

　　另外三个如果在小麦背熟之前，就听熟了；反正对他们也没坏处。

　　至于加法表和小九九乘法表太相似，会不会造成未来的学习障碍……走一步算一步，以后再说吧。

　　对于三个聪明孩子来说，一丁点障碍，随随便便就能克服了。对于笨孩子来说，学习到哪一步都得翻山。

　　先把眼前的山爬过去吧。

　　那三个娃反正放养就行了。童校老师会搞定一切的。

　　而小麦是突变携带者。不干预不行。

　　因为他真的脑发育滞后了。

　　兰泽认为，张兰维同学穿不穿袜子问题不大，实在不想穿，不穿就是了。他判断，这孩子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坚持到加减法突破二十的时候。

　　如何让小麦身心健康地混过童校阶段，才是他这个爸爸真正应该关心的。

　　兰泽自己对童校时代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当年很惨。整体印象十分不开心。还记得的事情几乎都集中在最后两年。对于之前的那三年，他只隐约知道自己脾气坏，什么都学不会，没有朋友。

　　问题的关键是：小麦的学习进度不能落后于同学。

　　大家水平都差不多的话，自然而然可以交到朋友。有了朋友，也不至于情绪焦灼，脾气暴躁，作出什么反社会的事情来。

　　兰泽决定，每周揪着小麦补习功课。数学只是个开始。

　　小麦的事，兰泽对张荷只是稍微提了一下。

　　张荷做不到天天回家，有时候周末都回不来。回家之后，就只是纯粹的休息、放松、玩。如果她不知道小麦的情况，一门心思带着四个大孩子上天入地，高强度地嗨玩，早出晚归，一定会影响到小麦补课的。兰泽的要求不高，他妈能给小麦留出俩小时学习就行了。周末孩子们有一天多在家，就算两天好了，每天才一个小时而已。

　　在那俩小时里，她在家完全可以抱着末末滑滑梯。实在找不到事干，晾一下洗好的床单也行呐。

　　兰泽觉得自己是这个宇宙中最负责的好爸爸，比孩子们的妈更加良苦用心。

　　然而，宇宙中最负责任的好爸爸，被陌生人质疑了。

　　兰泽坐在自己工作室，辅导小麦看图说话，手环忽然开始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