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期尚未结束，确切地说大年初四，公历的1月24日，国际法庭的工作人员就来到了长夏站。他们专程为张尘验明正身。

　　从新月太空城送出的那一大包证据，是以张尘的名义收集的。而且，他也是被摘取器官的受害者之一：恭·Ash。

　　工作人员三人一组，带头的工作组长是神州身份。这也就难怪他们来得这么快了。

　　工作组调取了张尘的医疗档案，体检记录。以及法爷的解剖记录。

　　张尘外表上已经长好了。但一掀衣服，肚皮上还是有很多伤疤。年纪小时动刀子留下的痕迹，甚至随着他的成长也变长了。

　　那一肚子疤痕，看得人倒抽一口凉气。

　　扒开他的头发，头皮上也留着一些浅色的疤痕。颅骨填充、整形，颌骨整形，头皮修补，长夏站上神州医疗队的技术很好，留下的痕迹很小，但依然还在。

　　张尘在长夏站上的医疗档案十分详尽。虽然是电子档案，却有长夏疗养站的医疗部门以及整个神州的医疗系统提供制度保证。证据效力牢靠。

　　工作组陆续调取了证据文件，仔细查验之后，发送国际法庭的地球总部，抄送航天联合体和联合体框架下的理事会常任国和各轮值国。

　　然后，他们三人就住下来不走了。

　　就在他们查验张尘身体和身份的日子里，近地期的最后几天转瞬即逝。游客们纷纷消失了。

　　工作组任务完成，暂时回不了地球。太空城上发生的残害少年儿童的有组织犯罪，被定性成为公诉案件。于是他们接受了新的工作内容：充当重要证人张尘（恭·Ash）的联络人。

　　张尘有些失望。因为，他被验明正身之后，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国际法庭工作组的人，天天到爷爷的套间找他。什么也不做，就是安静地陪着他。

　　下一步该做什么，怎么做，张尘完全不知道。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兰泽一开始很客气。工作组的人总来，他也烦了。他果断把自己的客厅，留给了那些人。

　　他把自己工作的玩意，全搬进……卫妖精的奢华套间里。六份大天使的视野投影也在妖精的客厅里重新展开。

　　至于张尘。反正他都十七岁了。

　　这么大的孩子，能搞定自己的事。不用抱在怀里。

　　实在有事找爷爷，出门斜对面就是。

　　卫妖精的套间比兰泽的还大。兰泽搬过来办公，影响不到他睡觉。

　　卫妖精略微懵逼，情绪还算稳定。

　　神州的养老大天使都没长脑子，依靠地面常规通讯网络完成日常操作。实际控制它们的，要么是地区控制中心，要么是发育池，都是轻易不能挪动的设施。

　　太空与地球上的常规通讯，延迟达到了分钟级别。所以，他的养老大天使，一个也没带上来。

　　兰泽过来骚扰得正好。

　　卫妖精立刻指定兰泽伺候他洗头洗澡，其他人谁来也不要。

　　其实疗养院有澡堂子。也有专业护理人员。

　　但是，卫瀚扬真的是个有伤病在身的老人家了。

　　陌生的地方和不熟悉的人，令他本能地感到风险。

　　大白天的，卫妖精在浴室泡着澡哼着歌，兰泽在外面干着活。浴室门开着，兰泽的安保杵在房间角落当木头人。

　　妖精一声召唤，兰泽就放下手里的事情，搀扶他出水擦身披浴袍吹头发。

　　兰泽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卫妖精气场影响。他整天忙着伺候老兄弟，自己的工作效率居然没受什么影响。

　　妖精的小日子过得非常满意，奖励给他染了个发。

　　乌漆墨黑，手艺过硬。眉毛和睫毛也顺便上了个色。

　　张尘过来找爷爷。

　　“爷爷！我爷爷呢？爷……爷爷……爷……”

　　第一眼看衣服好像找着了，第二眼看人觉得认错了，第三眼……

　　“好看吗？”兰泽亲切地问孙子。

　　“爷爷你是要相亲吗？”

　　“……这个词你哪学来的？”

　　“叔叔阿姨他们放的投影。相亲之前，都要打扮……”张尘仔细观察爷爷。年轻版的爷爷，眼神似乎都变了。喜怒哀乐难以分辨。

　　“唔……那些东西你多看看也好。”

　　原来工作组的人，已经闲到大白天看剧了。

　　有了末末的先例，兰泽不再觉得看剧是浪费时间。

　　反而可能有助于张尘世界观的“正常化”。

　　“李老师伯伯问我要身份代码。”张尘没再纠结爷爷的崭新模样，“太空城上的恭·Ash有身份码，但我不甘心用这个名字。我想叫张尘。”

　　“你问工作组了吗？”

　　“问了。他们忙着惊讶……现在都不大正常。”

　　“……所以，你伯伯找你要身份代码是要干嘛？”

　　“炸金星的工程导弹轨迹我列了组方程，然后用方程组做了动态模型。伯伯说做了事情要负责任，应该把名字身份都亮出来。”

　　兰泽忽然觉得，霄霄的说法很有意思。“负责任”居然还有这种用法。

　　这小子哄孩子很在行嘛。

　　“我帮你问问。”兰泽答应了下来。“你先忙别的吧。”

　　“好！”张尘放心了。“我回去看数学。”

　　事情解决得很快。

　　妖精问了工作组几句。工作组本身管不到孩子身份的事情。妖精又问人在神州的老姜同志。老姜笑骂了几声，随后，长夏站管理处根据工作组做好的身份认证，开了个临时入籍证明。做成一张卡片的形式，用挂绳给张尘挂在胸前。

　　身份手环虽然没有，他已经算是神州人了。

　　神州未成年人，绝大多数过了十五岁才能领到缩减版手环。以他的外表年龄，没有手环算不了什么。

　　兰泽问过张尘，愿不愿意以后对李老师伯伯改口叫爸爸。这孩子拒绝了。

　　入籍证明上的父母，就是他真实的生物学父母。张兰约，以及那个使用自己孩子内脏的女人。

　　管理处的办事阿姨，在发放卡片之前，最后人工读取确认了一下。

　　“你妈妈看上去很漂亮呢。”

　　“我们不熟。”张尘笑笑。

　　在社会育儿时代，小孩子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是常有的。

　　兰泽倒是想起来，末末刚回地球时说过一个“丑女精明原理”。

　　长得丑又有权限的女人必然心眼多。末末主动要美女，希望碰到脑残。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

　　所以这个张尘他妈这个漂亮女人……

　　好好信着教，能把自己肝肾肠子都给玩坏了。反正也不像很聪明的样子。

　　兰泽看看孙子，这小子也是脑袋混乱得很。

　　他妈的遗传，让人怪不放心的。

　　“你长得也很好看。”阿姨对张尘很温柔。

　　“这是我爷爷给的。”张尘露齿一笑。笑得很开朗。

　　兰泽牵着拿到身份卡的孙子回去，心情沉重。

　　张尘又长高了，发育迹象逐渐明显，唇上汗毛颜色变重，渐渐有了一点大人的模样。

　　虽然外表已经与常人无异，但太空城倒行逆施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一辈子也不会消失。他的肝脏被切过两次，两次都几乎切到了极限。虽然再生后的肝组织填补了缺失，却永远也不可能是正常人的形状。

　　太空城一直养着猪，是特殊的医用品种。最初的饲养目的就是用来提供移植用的器官。

　　皮肤、角膜、心肝脾肺肾……都可以用于人体，和人体组织相容程度极高。几乎不引起急性排斥反应。

　　但男孩比起猪，更加廉价易得。血缘亲属，比医疗用猪的排异率更低。

　　太空城养猪已经走上一条歪路。末末在农场探查时发现，他们在努力把猪养得更大更肥！

　　用培养食材的方式养的猪，不再维持体型和内脏质量，再也没有大运动量。

　　过去正常重力区的养猪场变成了农场的员工宿舍，给猪设计的专用运动设施，则划拨到了一墙之隔的幼儿园。农场的猪在低重力的圈内哼哼，骨质萎缩，膘肥体壮，像一条条大肉虫。

　　自从兰泽搬走自己的设备之后，张尘乖觉地关闭了前尘的视野投影。

　　不过，法庭三人工作组看到过前尘的视野，也看到过旧城区的饭堂景象。

　　他们曾经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些孩子不吃虾？因为各种速生虾类，在各个太空居住点，算得上是廉价而优质的食品。

　　张尘听到了有些茫然。

　　炸蚯蚓尚且对孩子们限量供应，蛆虫尚且算是高级食品。就算太空城中有虾的存在，旧城区的孩子们吃得到吗？

　　不过，农场中的确没有虾。

　　张尘告诉他们：

　　太空城没有多余的水用来养虾。

　　旧城区的孩子，每日两餐，都是再生淀粉制成的汤粉。他们没有早餐。吃到炸蚯蚓就像是过节一样快乐。

　　但新城区的孩子，除了三餐，有时还有点心。享用各种各样的食物。有水果，肉，蔬菜。淀粉来源，除了营养汤粉，也有面食和各种薯类。

　　张尘发现，自从十多年前太空城上发生了水危机之后，就再也没有养过虾。也从此不再养鸭子。倒是很快又开始养鱼了。

　　杂食性的鱼，可以嵌入农场的物质循环。也可以满足某些人的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