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傅今天特别有耐心。从宗泽的出身来历问了起来。
知道宗泽是出身山里贫寒的农家, 为官多年的周少傅还特意跑题问了很多山里人的民生问题。
听得宗泽说起山里人生存艰难, 还特意说了几句减赋轻徭的话。宗泽见状,赶紧将自己一些切身体会再加上读书多年, 悟到的一些改善民生的想法跟周少傅说了起来。
周少傅先不过是感叹一下稼穑之艰难, 可没想到宗泽竟然能跟他认真的讨论起这些事来。而且讨论的还不是无的放矢, 都还是说到了点子上。
周少傅暗自称道,这小子在这方面下了些苦工的。读书悟到了不少, 还真是没有傻读书的。本就觉得宗泽有两下子的周少傅更是打起了精神。
知道宗泽一直在边读书,边经商的, 周少傅问宗泽道:“读书讲究的是一门专精, 最是不能沾染世俗之气的,可你一直在铜臭堆里打滚,这是否有违读书之道?”
看来, 这老大人是有心考校自己了, 宗泽不敢怠慢,赶紧欠身答道:“回老先生。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宗泽也是仓廪一员。宗泽认为, 读书固然是要专精, 可是, 要真是读的世俗不知,天天食不果腹的境地, 那也是害人害己。这是对人对己都是极其不负责人的行为。”
“都说我们读书人要为生民立命,可是如果连自己的命都立不起来,处处求助于人, 而求助于人,那必定会处处受制于人,多有掣肘之处,还要如何为人立命呢。所以宗泽认为,在合理合规,不作奸犯科的情况去逐利,这恰恰是一种保有读书人风骨的“道”。”宗泽一口气朗朗说完。
说完,见周少傅捻须看着自己轻笑不语,宗泽赶紧起身对着周少傅一揖:“学生班门弄斧了,还请老大人见谅。”
周少傅笑道:“探讨而已,不必如此惶恐。方才你说的为生民立命,此乃横渠先生的千古名句,对此你做何解?”
听得周少傅这个考校的题目,宗泽快速的理了一下思路。张载这横渠四句简直是对读书人全方位的要求了。这几句读来,就是在现世那也是振聋发聩的。
今天周少傅问道了,宗泽也想回答的耳目一新,耳目一新那就是要语出惊人。要想出人意料,最好的办法就是批判了。虽然在现代时宗泽也听到了不少的批评言论,可是当下不管是情势还是宗泽的情感,他都不会狂妄的要去批判这几句的。
既然不能批判,那就好好的展现一番自己所学、所悟好了。今天自己就当是一道经论题好了。心中理好脉路的宗泽对着周少傅一拱手,开始语气朗然的说了起来:“回老大人,横渠先生的千古名句岂是学生能随便解读的,不过,既然老大人动问,那学生就布鼓雷门了。”
“《伊川易传》以为“动而后见天地之心。”天地之心于何见之?于人心一念之善见之。故《礼运》曰:“人者,天地之心也。” 盖人心之善端,即是天地之正理……学者之事,莫要于识仁、求仁、好仁、恶不仁,能如此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儒者立志,须是今天下无一物不得其所,方为圆成。孟子称:“伊尹一夫不获。苦己推而纳诸沟中。”……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学者立志,合下便当有如此气象,此乃是为生民立命也……”宗泽朗朗然说完。
然后对着周少傅躬身一礼:“对横渠先生的千古名句点评,学生甚是汗颜,还请老大人海涵。”
周少傅先前虽是对宗泽的学识水平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现在见宗泽这引经据典,凯凯而谈的话,真是有点惊到了,真乃英雄出少年哪;想不到一个乡野之子竟然能有如此见解,能有如此功底。
此子而今不过十四之龄,竟然能学到如此程度,真是天赋了得。而且,刚才问他家世之时,此子能在当年如此艰难的境况下,一步步从乡野之地来到如今的西京,由此可见,此子的心性也相当了得。
如此人物,假以时日,名动天下也是为未可知的。如此天赋及后天努力都如此优异的少年,可是多年难遇的,这种人物大多要么大善要么大奸。
周少傅毕竟是为天下计了几十年的人物,今天宗泽这番言辞,但凡是让他看到宗泽心术险恶,估计宗泽的读书之途要么是折戟于此,要么也是要多费一番周折的。
不过,宗泽今天这番话里,让周少傅看到了仁心,看到了他的格局。周少傅笃定此子日后必定不会是大奸之人,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多结一点善缘也好。
于是,考校完的周少傅恢复成了一个慈祥的老爷爷状态,开始对宗泽谆谆教导起一些为人处世之道。宗泽见周少傅如此温和,心态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于是也顺势将自己日常读书时一些不懂的问题,向他讨教一二。
周少傅也是长日漫漫,因着地位心性,很少有人能跟他说到一起;就是家中子弟也是多有敬畏的。今天遇到一个自来熟的宗泽,让他颇是起了谈兴。于是周少傅也兴致大发的跟宗泽说道这读书之事了,见他们说的兴起,周长安也间或提出问题来问。一时间一老二少谈的颇是有兴。
直到仆从来请用饭,几人才恍然发觉,竟然已经时近正午了。周少傅止住话头,笑道:“今日说的倒也爽快。”
一边说,一边命人取了一块儿玉佩,并一个小金锭递给宗泽,宗泽吓了一跳,这见面礼也太丰厚了些,赶紧推辞。
周少傅一挥手:“今日你是第一次见我,这玉佩是给你的表礼;这小金锭子是给你的压岁钱,拿着吧。让长安带你吃饭去,下去吧。”
见周少傅挥手让下去了,宗泽不敢推辞,赶紧接过,深揖一礼告退。
周长安带着宗泽来到院外,啧舌道:“好久没见祖父这样耐心跟一个人说这久的话。还给这么多好东西,宗泽,我祖父可真是看中你呢。”
宗泽出了周少傅的院子才算真正的放松了下来,说实在的,先前周少傅那一通考校,真是差点将宗泽在大冬天的考出汗来。
听得周长安这样讲,再想到周少傅先前对自己由审视变得和蔼的神情转变,宗泽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这一番考试自己是过关了。
在周家吃过饭后,宗泽也不在外面玩耍,径直回家读书去了。正如方才周少傅教导的,天赋有了,更要勤奋才能得有一个期望的结果。
初三一大早,宗泽又赶紧跑到陈家去拜年。然后接下来就是秦山长、卫教谕家,这些必要拜过的人都拜过后。宗泽就龟缩在屋里再不肯出来了,天天儿的读书。
初八里陶婶他们就带着伙计上门了,预备除十开市。宗泽见到这次只有陶婶并桃枝两口子带着人来的,就问道:“婶子,陶叔他们去那边了么?”
陶婶道:“早去了,初六他们两爷子就带着去了的。说不这两天都有信回来的。”
伍春他们一来,就开始安排开市的事了。陶婶也赶紧帮着收拾,还可怜声声的对宗泽道:“你说你们两个娃娃自己在这儿过年,那得多孤清哪,真是可怜。你看看你,都瘦了,没吃好吧。等着啊,这两天婶子好好做点好吃的给你们。”陶婶一边一迭声的说道,一边急急忙忙的跑灶房去做饭。
见大家都在忙,丁全也赶紧去搭把手帮着做事。宗泽却是不管,他知道,自己这斯文的样子估计去了也是被赶走的份儿,何况万事都没读书重要的。因此也不出去耽误人的事儿,一门心思的在房中读书。
陶婶说的没错,陶叔的消息初十都送回来了。听得有人送信来了,丁全是三脚并作两步的跑进房找到宗泽:“少爷,陶叔那边有信来了。”
宗泽正惦记这事儿呢,听得报信的人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书。来到堂屋,问道:“怎样?陶叔那边可还好?”
来人兴奋的答道:“都很好。因着我们也是跟他们做生意做惯了的。这次他们那边的族老都很好说话的,这次我们很顺利的都买到了三百头牛,三百匹骡子。昨儿陶叔都带着人往阳左那边赶去了。”
宗泽听了高兴道:“一切顺利就好。按去阳左的脚程来看,估计十五六左右就能到的。刚好又能再赶一批去的。”
来人道:“是啊,是啊。不过这次陶叔回来就不用在跑一趟的,现在牛儿哥他们还在那边收牛什么的呢。陶叔说了,等他凑够了五百头左右的,就直接往阳左那边赶去就好了。”
听得就陶牛带人往阳左赶牛,宗泽不放心道:“就牛儿哥带人往阳左赶呐。牛儿哥能行么?”
那人还没答,听得陶勇来人了,早跑出来听消息的陶婶接话道:“这个不用担心,牛他爹这次还请了好几个我们村儿的老把式一起去的,想是他爹留的有人的。”
来人答道:“是的,陶叔走时,留了三个老把式呢。陈公子不用担心。”宗泽这才放心下来。
自己这边是差不多了,宗泽不清楚周长安那边安排的如何,赶紧又让丁全去周府那边打听。
丁全受命而去,很快又跑了回来,对宗泽道:“少爷,周公子让你不用担心。他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估摸着正月二十之前都能到的。”听得这话,宗泽这心总算落了下来,这样好了,两边的都到位了。
不过,虽是放了点心,但还是没完全落地。眼见十七了,陶叔他们还没来消息,宗泽有点担心。但是,明天书院开学,他是不能再等在这里等消息的。于是就将丁全留在这里,自己回书院去了。
宗泽到书院时,周长安没过一会儿也到了。宗泽见状,赶紧迎上前,也不说什么寒暄的话了,直接问道:“长安兄,你们家可有阳左的消息来了?”
周长安摇头道:“还是刚开始走的时候有消息,阳左那边却是没消息传回来的。”
宗泽有点焦急,正好陈正深也到了,又问起他。陈正深也是摇头:“这事我也一直看着呢。不过在我来时,阳左那边也没传出牲畜到了的消息。不过,既然你们两家都往那边赶去了,想来是没问题的,说不得过两天就有消息传回来的。不必担心。”
宗泽就这样一边读书,一边等消息,二十五那天下午,宗泽刚出课室呢,丁全就兴冲冲的迎过来:“少爷,陶叔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