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提学率先起来祝酒, 众学子哄然应答, 宗师祝酒,理当杯杯见底。喝完, 众人纷纷亮出杯底, 以示干杯。
三杯酒过后, 气氛渐起,众学子原先在宗师跟府台大人面前的拘谨, 也渐渐放开。气氛越来越热烈,文人宴席怎能光有酒没有诗呢, 于是周提学提议今天让众位秀才斗斗诗文。
文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 自己的文章锦绣无比,不说举世无双,那超过在场的众人可是没有问题的。于是, 听得此提议, 众人又是哄然应好,跃跃欲试,自己的诗词肯定能惊艳全场的。
看到众人兴头如此之高, 周提学笑道:“好好好, 你们尽情的斗斗诗文, 本官今日也来下个彩。谁多得魁首,谁就将这彩头拿去。”
先前经过瀛湖岛上比试的学子, 都心道,这周提学又来了,这个宗师大人可喜欢看人斗文下彩了。
周提学拿出彩头后, 谢知府也不甘心落后道:“来来来,好好儿比,本官也有花红颁赏。”
两个场中大佬纷纷拿出了彩头,让人摆放在厅中,看到这一堆的财物,众人眼热不已,今天簪花宴如能夺得魁首,那真是又得名又得利啊。彩头丰厚,要求也不低,这次魁首必得是由周提学、谢知府、胡同知、金洲通判四个大佬一致通过才算行。
众学子的比试气氛完全被调动了起来,不过,宴席比试,当然不能布置太多题目,不然,到底是来吃酒的,还是来做题的,可不能本末倒置了。于是周提学跟谢知府一人出了一题,周提学要求做一首诗,谢知府要求做一首词。
看到二人出的题,宗泽争强好胜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诗词一道,自己只是平平,今日要想出彩,恐怕是不能够了。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景与物皆服务于心境哲理?不行,这种场合,还是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好。
要不,将前世自己知道的诗词抄一首,说是自己所做?宗泽赶紧摇头,不可不可,这可不行。不说剽窃不剽窃的,就说今日自己抄了,那些名诗、名词肯定是能火遍全场,以后传颂出去必成经典的,那到时问题就来了,既然你诗词如此出色,那就多做几首看看。
以后很多场合,必定有人会再考校的,万一肚中的存货用完,那以后自己是要自己做的,可到时别人一看跟之前做的名诗相去甚远,又做何解释?算了,算了,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还是不要逞这个强的好。
于是,在赛诗的时间到后,宗泽将自己作的中规中矩的诗词交了上去。谢知府跟周提学早就知道宗泽作诗的水平,尤其是周提学,看宗泽作过多次,更是明白他的诗词真是一向不大出彩的。因此,今日,看到宗泽交上来的诗词甚是平常,也不奇怪。
看完众学子交上来的簪花宴诗词,几位评判官赶紧看了起来,最后选了三份最出色的细细斟酌一下,最后周提学开口定下了魁首,接着又问道谢知府几人到:“鄙人觉得此人诗词都不错,当当的起今日文魁,诸位觉得呢?”
周提学都开口了,当然没有人有异议,谢知府直接道:“不错,下官也附议此人当得魁首。”别说他们点的这篇本身不错,就算真有问题,周提学这个舆同巡按的大佬开口,谁那么没颜色去驳的。于是,今日簪花宴诗词双绝的第一点了出来。
关于这个谁来公布诗魁?周提学跟谢知府又推让了半盏茶的工夫,只把等着听结果的众人急的不行。宗泽虽知自己于魁首无望的,但还是很好奇今日的第一到底是谁。看到眼前两个大佬为这鸡毛蒜皮的事推来让去的,直在心中吐槽不已,这官场文化也太过……
推让了半天,最终由周提学公布了今日的魁首:“今日的魁首乃是风白县江松涛,可喜可贺!”
虽是有人颇不以为然,但宗师大人既已宣布,那江松涛就是铁板钉钉的魁首,有意见那也得憋着。因此,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众人也纷纷上前恭喜江松涛夺得魁首。
江松涛也是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心病,前世考完院试可没有这府衙簪花斗诗的荣耀,有的只有板子跟羞辱,今生看来真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宗泽看着江松涛今晚格外灿烂明亮的笑容,也由衷的替他高兴,想来今日一过,他也能完全放下心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簪花宴也就接近尾声,周提学跟谢知府又再次勉励训导众人后,这宴席也就圆满结束了。
宗泽也有几分熏意飘飘然辞了出来,来到门口,林禄儿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宗泽他们出来,赶紧迎了过来。林禄儿看到宗泽这有几分醉意的样子,奇怪的问道:“陈少爷,你一向酒量很好。今日看起来竟然有点醉了,莫非你在簪花宴上还真放开了喝啊?你不怕失礼?”
宗泽笑道:“我可没那么不知分寸。禄儿哥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看到宗泽这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样子,林禄儿好笑的不行:“是是是,知道陈少爷今天春风得意,那你就好好儿醉醉吧。”
江松涛听了二人的对话,也笑着调侃道:“我说禄儿哥,你也别羡慕宗泽春风得意。等你洞房花烛那天,估计你会更得意的,哈哈哈。”
林禄儿听了连连呸道:“你个小屁娃娃,懂个甚洞房花烛?呸呸呸。”一时间众人很是笑闹了一场。
宗泽今天忙碌而热闹了一天,在风白县的家里,今天也是热闹了一天。天刚放亮,就有报录的人到家里来报喜,幸得宗泽他们走时,林淑芳就赶紧备好了红封,见人来报录,赶紧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红封。
接着又有二报三报的人来了,林淑芳也赶紧再一一递上红封。
报录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就林淑芳跟良香两个女流,这人多成这样,良香就不便出来了,只躲在房里。林淑芳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幸得邻居赶紧过来帮忙端茶递烟什么的,才稍好点。
正忙乱间,良巧跟钱永济也回来了,看到他们,林淑芳松了一大口气:“可真是太好了,我正要使人去叫你们的呢。”
良巧看到这满屋子贺喜的人,喜气洋洋的答道:“我今早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赶过来了,小弟可真是争气。得了院案首。娘,这下你出去,也能理直气壮的受得别人叫太太了。”
林淑芳听的哈哈笑着,良巧快言快语说完就问道:“三妹呢?在房里?”也不等林淑芳回答,就自说自话的抱着儿子长贤进了三妹的房,看到她进来,良香高兴的招呼着:“大姐,你回来了。”
良巧答道:“可不得回来么,爹不在,你也顶不了事,就娘一个人在家,我要是再不回来,可不得把人急死么。快别说了,你把长贤看好。我这就出去帮忙了。”说完,将儿子放在良香的手上就出去了。
外面人声鼎沸,钱永济也正满场跑着打躬作揖,迎来送往,忙得是不可开交。
时近中午,人还很多,邻近的人家那是络绎不绝的来贺,就是在城中不大走动的人,也遣人送礼来了,比如刘秀才家都遣家里的婆子上门,对着林淑芳恭喜完,又说道:“陈太太,我们家老爷说了,等陈案首回来后,他必是要亲自上门道贺的。”这婆子也不多留,只放下礼物,说完话转身就要辞去,林淑芳苦留不住,无法,只得赶紧忙忙的包了几样回礼请她带回去。
中午快到饭点了,好些人都是送礼来了的,今天这种大喜事,当然是要请人吃饭的。今天人这么多,自家做是来不急了,钱永济赶紧去饭馆要了几桌席面,让人快快送来。
安排好席面,钱永济又赶忙满头大汗的跑回陈家。等他赶回来时,陈家鼎沸的人声更盛了,原来良芬跟张毓两口子也赶回来了。
林淑芳看到良芬高兴的不得了,口中也还嗔道:“你身子重,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良芬听了她的话,撒娇道:“看娘说的,难不成娘不想见到我啊。”
林淑芳听了,点了点她:“你现在月份还浅,要好好养着的,不能乱跑,知道不?”
良芬赶紧拉这她娘的手道:“娘,我知道的。昨日婆婆请郎中上门看了,说现在有四个月了,胎像稳了,适中的走走,也是无碍的。”
这时,张毓也在旁笑道:“是啊,岳母不必担心,我们这次来,家母也是安排了人看的好好儿的。其实昨日我们都已经得知宗泽得了院案首的喜讯,本应昨日就应赶来相贺的,但家母不放心芬儿的身子,所以才让我今早出发的。现在才来,还请岳母不要见怪。”
林淑芳听了,笑道:“你这孩子也忒客气了。你们来了我就高兴,还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钱永济也走过来,不及寒暄,拉起张毓就走:“张兄弟别在这儿客气了,赶紧来帮忙。”
这次来贺宗泽得中秀才头名的人特别多,幸得有钱永济张毓两挑担赶到了,不然林淑芳可是忙不过来。有了两个女婿帮衬着,林淑芳也是完满的送走了贺喜之人。
家里的忙乱,宗泽是一概不知的,现在,参加完簪花宴的他正跟陈忠运商量着,明日去府学分配在哪儿上学的事呢。
陈忠运听的宗泽纠结日后是在县学上还是府学上,特别奇怪:“这事儿不用想的吧?当然是去府学好啊,府学听起来就比县学高一级啊。”
宗泽摇头道:“爹,你是有所不知。现在府学、县学只不过是给我们生员读书的名额而已,就是形式上居多。已经不大授课了的,只是主管下岁考、科考的而已。大家都不在那里上课的。”
陈忠运道:“那也没关系啊,反正你是要去王进士那儿读书的。他们授不授课于你没有妨碍啊。”
宗泽摇头道:“可问题就在这里啊。府学、县学是不正经授课,但是,他们还在记录考勤的啊,如果不打通关节,给我来个考凭不及格就麻烦了。”
陈忠运听了道:“这倒也是。那要不,就直接选县学好了,县里的教谕我们也熟,这样好走人情。”
宗泽想了下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毕竟是案首。一府案首不选府学,而就县学,说起来总是让人违和,搞不好,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府学的学正什么的了。”
陈忠运一听,也是,你堂堂的金洲头名秀才,理当挑选最好的,可你偏偏不要府学,而去县学,说起来,府学的面子挂不住啊。
这些学官品级虽低,但地位却是不低的。就是在府台大人面前,那也是说的上话的。他们的社会地位很高,对学子也有监督劝诫惩处的权利。
要知道,学子中了秀才后,可见官不跪,就是犯了法,官员也不得随意处置,而是要先送文书去给学官,待学官去了士子的功名之后才可进行惩处定罪。虽然,这大多是形式居多,毕竟,上官一封文书来了,你一小小学官敢不应么。但毕竟赋予了学官对学子的处置权。因此,这些学官可真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见宗泽纠结,陈忠运也有点拿不定主意。想了一阵宗泽一跺脚:“不想了。明天去府学见了学官再说。现在大家都不在府学上课,只回来考试,这操作都是公开的。想来他们是有规程,到时再说?”
宗泽正在纠结,这时,江松涛却是来找他了:“宗泽可是想好了去哪上学的事了?”
宗泽摇头道:“就是没想好呢?江兄可是想好了?”
江松涛道:“我正是为此事来找你的。现在我们去府学学正赵时学赵举人家去一趟吧。”
宗泽秒懂,这是要去走后门儿了?不过一看天色,宗泽迟疑道:“这个点,会否晚了点?”
江松涛道:“不晚,现在太阳也才偏西,夏日日长,我们现在去拜访刚好来的及。”
听得江松涛此言,宗泽立即附和道:“好,我们这就去。”说完,宗泽对着江松涛弯腰一躬:“多谢江师兄了。小弟刚才也在想,是不是去拜访赵学正一二的,但苦于不好进门。能得江兄带进去,可是太好了。”
江松涛听了笑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这也是就便之事,谈什么谢字。”
听江松涛讲完,宗泽又不放心了:“江兄今日前去想是要说事儿的。我也跟去,学正会不会不愉?”
江松涛笑道:“宗泽你也太小心了,这有什么。横竖年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说不得,我们去时,还能碰到几个同窗呢。”宗泽想想也是,想来,这也是大家公开的秘密了,确实不必过于小心的。
于是,宗泽赶紧让林禄儿立马去置办几样礼来,他要带着走。江松涛却是笑道:“宗泽不必忙活了,现在这个点儿,恐怕好多店面都关门了,况就算有,现在置办也来不及,我们要快去快回的,免得晚了宵禁了。要送的东西我已经预备好了,你那份儿也准备妥当了,你再带上点银钱也就是了。”
听得江松涛不但带自己上门去见赵学正,还帮自己将礼物都准备好了,宗泽真是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这时再推辞致谢感觉太虚了,遂,宗泽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问道:“宗泽就不再啰嗦谢意了。不过,还要无礼一问了:江兄这次是给多少呢?我也比着给。”
江松涛道:“我给十两。”宗泽也赶紧带上十两银子走了。这江松涛他们家代代都有读书人,对这个有经验的很,也知道行情。不见这次宗泽还在纠结,人家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跟着他们走准没错的。
宗泽就蹭着江家的面子,跟着进了赵时学赵学正家。
赵时学乃是举人出身,先前虽然家境一般,但自从考上举人后,就水涨船高了。现在也修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用了几个下人。出入也有马车跟从人了。
可惜,自从十年前中了举,之后却再无寸进。家中也没有深厚的背景,无法谋到一官半职的,只好做了这金洲府的府学学正。
先前还心有不甘,但做的久了,也渐渐作了些趣味出来来。上官客气,学子恭敬,而且银钱方面除了官府发的应有的禀膳外,这四时八节学生的供奉也不少。这份差事又体面又能赚钱,真是一举两得。再加上年纪渐长,也无力再去赶考了,遂一门心思的在府学呆着。
看到江松涛二人进门拜访,赵时学当然知道他们所为何来。收下宗泽他们厚厚的礼敬后,也痛快隐晦的说到,他们二人平日里不必来上课,考勤会是优,只岁考回来就好了。
宗泽二人赶紧谢过。主要事体说完,赵时学又跟江松涛颇说了一阵子话,赵时学是从心底里是羡慕江家的,人家也是举人,可个个都出去做官了,哪像自己,还窝在这个做学生头子。
跟赵时学奉承了一阵,江松涛见时候不早了,今日来的主要事体已经完成,也不必再多盘桓了,于是就跟宗泽二人告辞而去。
入学大事解决,第二日,宗泽也就一身轻松的去到府学等候学官分配在哪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