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回到家, 家中仍然是热闹非凡。左领右舍, 这家拿着米,那家拿着蛋的前来相贺。好些人坐在家中跟陈忠运高声说笑着。林淑芳跟丁原出来进去的忙着添茶倒水。
看到宗泽回来了, 大家又是好一阵忙乱奉承, 纷纷站起来贺道:“陈解元回来了。”
“恭喜陈解元。”
“哈哈, 这可是顺天府多年来最年轻的解元了。”
“这下我们青竹巷也是沾了好多喜气了。说起来,我们青竹巷出人才哪。”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宗泽赶紧谦逊的团团一揖:“多谢各位叔伯, 宗泽有礼了。”
众人又是一阵奉承加避让,这可是举人老爷呢。可是受不起他的礼的。
跟他们招呼过后, 宗泽瞅了个空儿问他爹:“爹, 这么多人来贺喜,肯定是要留饭的。我看爹娘也没空。可是在外面叫了席面了?”
陈忠运点头道:“放心,我已经请人去叫了, 叫了十来桌也尽够了。”宗泽点头, 复又跟人说起话来。今天可是要小心,刚刚才中举,不能在礼节上有所疏忽, 让人说嘴的。
说的正热闹, 这时, 门口又来个不速之客。原来是房东刘员外来了。宗泽父子连忙出来相迎。
刘员外见了宗泽父子,赶紧拱手相贺道:“恭喜陈解元。听闻陈公子高中榜首, 我就赶紧赶过来了。今儿个可是要好好贺贺才好。”
陈忠运拱手笑道:“刘员外客气了。多谢刘员外。屋里请。”
刘员外进屋看到满屋子的贺喜之人,笑道:“看来今日,贵府是高朋满座呐。我也就锦上添花了。”边说边让从人奉上了贺礼。
刘员外这贺礼可是不一般:几封雪白的银子, 足有百两之多;另还有绸缎布匹若干。看到这份儿厚礼,陈忠运连说:“太厚了,太厚了。不敢当,不敢当。”
刘员外笑道:“些许小意,还请陈老爷不要推辞才好。”这当然是不能推辞的,今日如此喜事,稍稍客气一下就行了,推辞太过却也不好。因此,陈忠运稍稍推让了一下也都收了。
刘员外说今日送礼只是些许小意,还真不光是客气。他在燕京城可算是资产颇丰的,家中传了田地上千亩。可刘员外也没光坐在家中的祖产上空吃,他很有眼光的在燕京城中到处置房产,尤其是这国子监旁边可是置了好几处的宅子出租。刘员外这每年吃瓦片也能进项不少的。
这么些宅子出租,刘员外也懒怠处处亲为的。大多是管家出面跟租客周旋的,不过,唯独国子监旁边这几处,他可是此次都要亲自相看的。毕竟这些租客中,说不准日后就会出一两个贵人的,可不得小心周旋一二。
果然,青竹巷这处竟然出了个解元老爷,真是佳话一场。刘员外听说青竹巷租客陈宗泽得了解元,赶紧命人驱车赶了过来。可是得好好结交一番才是。自己不缺钱财,缺的就是仕途中人哪。
奉承了几句后,刘员外又送出了一份儿大礼:“陈老爷来京,想是还没置办房产的。这处宅子在下就赠予给陈老爷了。”
这话一出,真是满屋耸动,大家都为刘员外这份儿手笔惊了一下,这处七间的房子如果换了内城其它地方,估计六七百两也能拿下。可是,这是国子监旁边,这房价可是得另算了。学校旁边的房产,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身价不低的,估计少说也得千把两的。这么大笔财产,说送人就送人,可不是大方么。
陈忠运吓了一大跳,这份儿礼可是不敢收的,赶忙推辞:“多谢刘员外好意了,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刘员外哈哈笑着:“陈解元如此喜事,怎么相贺都不为过的。陈老爷不必推辞了。还请收下吧。”
宗泽在旁心道,看来,真是一中举人跃龙门哪。不然,怎么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呢。道理就在这里。不见那个范进一中举,从饿得面黄肌瘦到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房子家奴啥都有了。只要一中举,那就是“一登龙门,声价十倍”。
知道自己一中举,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投靠的,不过,这刘员外的房子却是不能受的。陈忠运推让道:“刘员外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房子确实不敢受。不瞒刘员外,在下也相端了一处房子,准备过几天就去立契书呢。”
刘员外闻言还是执意要送。这个香火情可是要维系好才是。陈忠运还待推辞,宗泽却是拦住父亲的话头。
宗泽对刘员外道:“刘员外好意,我等实在感谢。这房子我们也真喜欢。不过,这房子我等却是不能白拿的。我看不如这样,刘员外。我们出银子买下来,刘员外你看如何?”
刘员外跟着陈家推了这半天,知道这陈家是真不想占这个便宜的,不过,他此举是要结善缘,陈家要名声不愿白要,那就便宜卖给他们也可。
于是刘员外笑道:“陈解元如此客气。那某就只好答应了。不过,还请陈解元不要误会我是要趁机卖房子呐。”
宗泽笑道:“哪里,哪里,刘员外客气了。我们这是求刘员外割爱呢。”
说实在的,这处房子是真不错,清静、地段好。双桂巷那边的房子虽然说可以买下来,但是他家目前就这几口人,住那么大的宅子,也不自在。估计还得在这青竹巷住上一段时间的。
宗泽要不是怕人说他一考上举人就强买强卖的,他早想开口请房东割爱了。今日既然刘员外当着众人的面主动要送,那自己买下来那也就不存在名声问题了。
事情定好后,两家约好他日再立契书。酒席也到了,那就先喝酒好了。宗泽今天又是满桌子敬酒,然后又被众人敬。这一顿酒下来,少说也喝了有一壶的,要不是宗泽酒量好,估计早趴下了。
今天高兴,陈忠运也尽情的享受着别人的敬酒。好好的醉了一场。一顿吆五喝六的划拳喝酒后,众人好不尽兴。
待来客散尽时,陈忠运已经酩酊大醉了。宗泽跟丁全两人将他扶进房里歇下。又赶紧出来帮着母亲收拾。
几人又收拾了好久,才大概收拾停当。宗泽知道母亲一向娇弱,赶紧去打了水来让母亲洗嗽之后赶紧歇下。林淑芳洗了把脸,却是不肯歇下,又要起身去忙。
宗泽赶紧拦住,说道:“娘,你也累了,有什么明天再收拾吧。现在还是先歇下吧。”
林淑芳摇头道:“不行,你明天好要参加鹿鸣宴呢。今晚可得将你的衣物准备好才是。”
听到母亲这样说,宗泽知道不让母亲今天忙活好,估计她今晚也睡不着,遂由得她去了。
好一通翻拣,终于选定了一件竹青色的夹袍让宗泽明天穿去赴宴。然后,又要给宗泽配玉佩。宗泽赶紧拿出真如送给他的羊脂白玉玉佩:“娘,不用找了,就用这个吧。”
林淑芳接过一看,惊讶的不得了:“你哪来的这个?这玉可不是凡品,真可称的上有价无市的。”宗泽赶紧含糊过去:“朋友送的。”
林淑芳见儿子这含含糊糊的样子,立马就猜到,说不定就是那黄姑娘送的。怕儿子面上不好过,林淑芳也不再追问了。衣服饰物都准备停当了,才歇下。
第二日天还未亮,宗泽就起来了。起来原待悄悄的出门时。结果刚一到堂屋,见他爹已经坐在那儿喝茶呢。再看灶房也是有灯。
宗泽跑到灶房去打水洗脸,对他娘道:“娘你怎么不多歇歇。不用这么早做饭的。我去街上早点摊子上买点也一样。”
林淑芳看到他,柔柔的道:“宗泽你起来了?你今天要去赴宴呢。我跟你爹心里都惦记着呢。睡不着,索性早点起来。你先洗脸,饭马上就好了。”
吃罢早饭,在父母殷切的叮嘱声中,宗泽坐上马车往顺天府署去了。今日的鹿鸣宴就在这儿举行。
今天顺天府署大门洞开,四处批红挂绿。来往差役都是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的忙碌着。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衙门差役今天也格外恭顺,看到宗泽一干新科举人,赶紧弯腰躬身,口中奉承不断的迎了进去。
今天这鹿鸣大宴实际上也就是乡试庆典。今天,除了宗泽他们这些新科举人,还有乡试的主考、监临、提学、内外帘官等都会到场参加。
按例,宗泽他们这些新科举人先到场。差役们将新科举人迎进宴客的大厅,又忙着出去迎接了。宗泽到时,大厅里已经有了好些举子已经到了。大家都是笑容满面的互相行礼问候着。这其中难免会遇到几个熟人,就更是热络了。
宗泽也是认识不认识的人招呼了一路。乡试名份已定,大家心头畅快,都是高兴的笑语不止。
宗泽正跟人招呼的高兴,这时又一拨人进来了。宗泽一见,原来是那徐时杰进来了。宗泽连忙迎过去,拱手道:“徐师兄你来了。”
徐时杰也笑着一拱手:“陈师弟。”招呼完,徐时杰又将身边一中年举子介绍给宗泽:“陈师弟,此乃今科乡试第二名林俊林师兄。”
宗泽一听赶紧躬身行礼:“见过林师兄。”那举子也拱拱手还了一礼。
接着,徐时杰又对林俊道:“林师兄,此乃今可解元陈宗泽陈师弟。”
听得是陈宗泽,林俊立即打起精神,细细的扫了宗泽一眼,拱手道:“恭喜陈师弟得中今次解元。某真是钦佩不已。”
宗泽赶紧还礼道:“林师兄客气了。宗泽侥幸而已,当不得钦佩二字。”
林俊这次屈居第二。林俊在放榜之日看到解元竟然是金州府陈宗泽,不是直隶人,当即就很惊讶。再看告示,竟然是圣上裁定的。
自己名列第二,如果没有陈宗泽,这个解元妥妥的就是自己的。可竟然是主考官上书,圣上裁定陈宗泽为解元,想来这陈宗泽真是才学了得?
离解元只有咫尺之遥,要说没有情绪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林俊也非那心胸狭隘之辈。心里不舒服是有的,不过,更多的是对那陈宗泽的好奇。
早就想着见了这陈宗泽好好跟他一较高下,让自己输也输的心服口服才行。没想到,今日见到的这个如玉的少年竟然就是今科的解元。如此年轻的解元,不说是顺天府,就是整个大明,也算的上是头一份儿了。
林俊更是存了比较之心。两人说得一阵后,林俊就将话题往学术上引,渐渐的开始引经据典。宗泽哪会不知道,这林俊是起了考校之心的。他也对这个今科乡试第二感兴趣的很。自己既然是破例,那也得看看第二的实力如何。
一时间,两人都拿出了全幅心力的谈天说地。徐时杰看着这两人由读书说到时务,而且说也不仅仅是说话而已。这两人都拿出了写策论的水平来对话了。
徐时杰再笨也知道,这两人是互相对上了。待要岔开,但见二人语气平和,神态舒然。想着二人可能也是想看看对手的实力的,遂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的听着。听到精彩处再为二人喝彩一番。
宗泽二人很是谈了一阵,越谈二人越有点心心相惜之感,都是感觉到对方实力不弱。尤其是林俊更是心惊。想不到陈宗泽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竟然也能有如此实力。对答之间,自己竟然有隐隐落下风之感。
宗泽也试出了对方不俗的实力。又说了几句,想着今日是鹿鸣大宴呢。可不能争强斗勇太过。遂先打住了话头:“哈哈,今日跟林师兄这一番畅谈可真是痛快。不过,估摸这座师大人们也快到了,不如我今日到此为止,下次找机会再谈。”
林俊也哈哈一笑:“今儿个真是过瘾。哈哈,好,陈师弟,改日约个好日子,我俩再行畅谈一番。”林俊今天确实服气了,今日跟着陈宗泽少少的谈的这一阵,都已经看出这陈宗泽果然不同凡俗,实力超群,看来,人家这解元真乃实至名归也。
心头的疑虑放下,心气儿就更顺了。遂开始跟着宗泽几人一起,团团拜见同学了。他们这同一科中举的,日后可都是同学了。
众人正热闹着。这时,听得唱名,这次乡试的巡绰官、搜检官、供给官、监视官等帘外官到了。众举子连忙上前拱手作揖相迎。
接着乡试的同考官、对读官、誊录官、受卷官等帘内官也到了。众人又是一阵相迎。
至此,这次鹿鸣大宴的参宴人员已是的差不多了,只余正副主考官跟提调官未到了。
很快,众人刚刚给同考官们见完礼,就听差役唱名:“翰林院学士王大人到!”
“翰林院侍读学士胡大人到!”
“顺天府尹秦大人到!”
这下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大家齐齐的躬身行礼,见过三位大人。顺天府尹秦明哈哈笑着请众人免礼,然后也是轻轻一拱手对着大家还了一礼。
众人到齐后,就要先给皇上行谢恩礼。有司唱喝:“给圣上谢恩呐!”
于是以主考官王景为首的一众人等全部面北而立,听有司唱:“跪!拜!”三跪九叩后,谢恩礼方毕。
谢恩礼既毕,然后就是新科举人拜见主考官、提调官等乡试的内外帘官。
拜见完毕。这时,又一队人进来。打头两个官员模样的人带队,后面跟了一长串手中捧着东西的差役。
这是礼部按例来代天颁赏了,先是给一众考官们按职务大小依次颁了金银杯盘、金银花、绸缎等物。这是给内外帘官的颁赏。
颁完考官的,接着又给新科举人发举人衣帽等物。宗泽捧着这些衣物,心道,这是获得朝廷认可了。
光发衣物当然不足以说明获得了官方认可的。众人受物谢恩后,捧物差役退出后。主考官跟提调官又给众新科举子颁发顺天府乡试中式的“公据”,这也想当于学位证书了。有了这个公据,众位举子只要在明年二月再参加一次礼部组织的复试,就可以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了。
一应颁奖礼过后,大家方才入座。
提调官顺天府尹秦明请主考官王景、胡方上坐。两人推辞一阵,最后到底以主考为尊,也就欣然坐在了主位了。
主考既落座,众人也就相让着落座了。众人坐定后。鹿鸣宴开始。
宴席之初,先唱《鹿鸣》诗。随着“呦呦鹿呜,食野之苹”的诗歌唱响,众学子也跟着场内唱诗之人唱着”呦呦鹿鸣,食野之嵩”,“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鹿鸣》出自《诗经·小雅》中的一首乐歌,这首诗宗泽不知读过多少遍,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如此激动人心,让人心潮澎湃。
鹿鸣诗既罢,魁星舞也跳了起来。主考官、提调官举起酒杯祝酒三杯,宴席渐渐热烈起来。文人喝酒,当然是少不了斗诗的。在场也多是文人,斗诗文也是花样百出。在坐的都是文人,不管是诗词的水平如何,大家都能来几句的。
一时间,堂内宴席热烈非常,端的是热闹非常。当然,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光是坐着喝酒斗诗有什么意思。大家等着魁星舞结束,准备开始抢宴。
时下乡试庆典,盛行抢宴之风。宗泽也被这气氛调动了起来,跃跃欲试的准备着抢宴。果然,魁星舞一结束,众举子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纷纷去抢自己看上的佳肴。
一时间,庆典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众人尽情的笑着闹着。在坐的文官也是这样过来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高兴感慨不已,又那活泛一点的,也跟着众学子去抢了一把。感受感受这中举之后的高兴之情。
宗泽跟着众人抢的不亦乐乎。颇有一种高考过后撕书的痛快劲儿。兴许二者之间带来的情感体验是差不多的?都是尽情的高兴,尽情的放松?
这一场宴席一直开到了傍晚时分才行结束。庆典结束后,众举子意犹未尽的互相辞别着出来。宗泽也是自来这时代这么久后,第一次如此抛弃礼仪仪态的尽情放松。直到看到丁全,这股兴奋劲儿也还没下去。
看着少爷这么高兴的样子,丁全也笑着恭贺不已。
宗泽熏熏然的上得车去,真是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脸上的笑意一直都没下去过。就这样一路笑着回了家。
听到车马的声气,陈忠运林淑芳二人赶紧应到了门口。看到宗泽满脸熏然的下车来,林淑芳嗔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今天鹿鸣宴,这么多的先生同学在,你也不知收敛一下?”
宗泽笑道:“没事,我没喝多少。只是高兴而已。”
林淑芳笑道:“是该好好高兴高兴。你这两天估计是要赴好多宴的。松乏一下也好。”
林淑芳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堆帖子,宗泽打开一看,这好些都不认识,怎送帖子都送到门上来了?
林淑芳看到宗泽这惊讶的表情,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现在也是跃出龙门了。这些街坊邻居、士绅乡老的不都是想结交结交的?”
宗泽摇头笑道:“这些都拒掉吧,这么多帖子,我要是都去赴宴的话,那我明年就不用考试了。我明日拜见过老师后,就要闭门读书了。”
陈忠运闻言,点头道:“很是,现在还只是举人呢。明年还有春闱的,可是不能大意。他娘,你备些礼,明日我亲自登门去将这些都辞了。”
林淑芳也知道,明年的春闱更重要呢。正在点头呢,不过,她想起一事:“宗泽啊,今天你去赴宴后,还是上次那个自称朱公子派来的人,说是他家公子约你明天在五味楼见面。你看看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