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句话真的丁点儿不错。皮实的二爷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却栽在这次发烧感冒上。连病了一礼拜,等退烧,生龙活虎地重整雄风,一雪耻辱——野战医院的哥们居然和他说,时焰自请到维和部队做军医,调令都到手了……
在军用机场边,拦住时焰的时候,时焰一身军绿,依旧是气质从容、淡漠如昔。
“时焰,你特么敢不敢更孬一点?爷都不怕喜欢上一个男人了,你至于临阵脱逃吗?你喜欢文锦的事儿,我都不在乎。可你这种临阵脱逃的逃兵,爷看不起!看不上!看不下去……”
对着直冲云霄的军机,二爷满目苍然,撕心裂肺地嚎着。肩膀被人拍了两下,连军用机场的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了:“霆哥,听说你前几天还叫嚷着要把小哥剥皮抽筋,要不要演这么假。”
“嘿嘿”笑了两声,二爷终究还要点儿老脸,“不演足全套戏,时焰那小子怎么会日日记挂着爷,爷还等着他回来和他算总账。他要是把爷忘了,爷不是太冤了……”得叻。和二爷说礼义廉耻,您还是太难为他了。
怎么着了!人家就这么痛痛快快肆意地活着,简直无法无天无往不利。可此时的二爷绝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为一句戏言,一段往事,真正的栽在了小哥时焰的手里。
此事说来话长。
大约是军用机场那块儿,二爷演技突突突爆表。大约是时焰也觉得平白无故坑了个少男心有些愧疚。在维和部队的日子,小哥儿倒是真心实意把二爷当个朋友,愿意平心静气地和他通通信,写写在维和部队所见所闻。
虽不是“为你写诗,为你写歌”。可有那样一人,顶着黑色的滚滚硝烟,在炮火纷飞的时候记录下炮弹的痕迹,将轰炸机尖利的呼啸声封存在日记本里,在血与火中和你分享他的心情、他的故事。
他的日记里,是血肉滋养辽阔大地的军人的精神。
他的故事里,是战友们舍生忘死,为了维和做出的鲜血的牺牲和贡献。
他的心情里,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坦然和无畏,有不被理解的酸涩和愤怒,却也有战友牺牲在眼前的泪水和痛苦。
坦克从平原叠叠推进的时刻,炮弹在身后不远处炸开的惊心动魄里……
二爷从冒失傲娇的少年,长成了玉树兰芝的青年。
从满不在乎欣欣自得的冷眼旁观,变成了揪心揪肺的感同身受。
虽未及前线,未到战场,可是在小哥的潜移默化里,二爷终于把军人这俩字一笔一划写入了灵魂,融入了骨血中。他不再是和父母赌气,可以轻鄙生命和尊严的混账二爷,他不再是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混账二爷。
在那一纸笔锋峥嵘、字体流丽的信笺中,柔软芬芳像一朵花开的声音,清角激徵,层层叠叠地回荡在心尖。
这次不是做戏……文霆真的在胸腔听见了重逾擂鼓的心跳。
他知道自己栽了。
竟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沉默寡言,却金玉不催的淡漠少年。
年后
郁蒸五月时,摆在文家老爷子价值千金的紫檀木花架上的第五层木架上有一封“遗书”。
在文霆前面19年的过去,文家的老爷子最怕的就是小孙子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在外面给他闯下弥天大祸。怕他什么时候惹了嚼不动的硬骨头,横死在街头,“等你什么时候死了,我什么时候就安心了。”怒极了,拄着拐杖再狠的话都说过,可如今,轻轻擦拭着老花镜上沾上的眼泪,老爷子笑中含泪。
“哈哈哈……”一连三声笑,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个巡海夜叉似的小孙子了。
三天前,那个被老爷子视为妖孽,那个向来怕死、怕累、怕饿、怕麻烦的妖孽,从部队寄回了这封信。在老爷子放弃他的时候,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竟私自做主,参加特种兵训练,主动请缨去维和部队。
不知何时起,老爷子心头似又响起个低沉悦耳的笑声,在多久之前,曾有一少年请冷冷地和他说:“你们都放弃他了,不如送我吧。你们都不喜欢,可我喜欢……如此,足矣。我只望许久以后,老爷子莫忘了今日承诺。”
又一月,在战火的第一线,滚滚硝烟里,野战医院来了个难缠的伤员。他浑身是血,却依然可见俊秀风姿。分明伤得那么重了,可躺在担架上的某人,却强自不肯昏迷过去,指手画脚还在嘟囔。
——“我要那个手腕上,有桃花胎记的军医治我!”
——“阿喂,二爷看上去像是好糊弄的人吗?二爷伤的是肚子,不是眼睛,换!换!换!”
——“不是你。是时焰!我只要他给我做手术!”
一溜儿军医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祖宗呐,肚子不疼吗?”
“疼。”泪目,委屈。
“那你?”军医才想哭。
“反正……我只要他给我做手术。”任性,傲娇。
这祸害真是到哪儿都不消停,时焰视察基地、巡逻、为伤员做手术,接连忙碌了6个小时,才刚刚合了眼,小寐片刻,就听人不停喊自己的名字,火烧火燎要自己去看看。他抿唇,皱眉,匆匆忙忙地赶去。
这一看,却是心神俱惊。
在野战医院,那个奄奄一息的伤员竟然是二爷……
分明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不知怎的,时焰的心却像被人重重槌了一拳,狠狠抽搐起来。
那样的疼痛让他几乎拿不稳手术刀。
“你特么这么拿小命当玩笑,不怕嗝屁?”
抿紧了清光似的两片薄唇,少年根根如簇鲜艳如墨的眉睫都似透着一抹锋锐刀光。
“还没见着你之前,我怎么舍得死……”
咧嘴,露出一个灿烂如裂帛的笑容,天知道二爷的笑容有多温软。
他说:“小哥儿,好久不见……”
我二爷真乃神人也!肚子都被炸开了个窟窿,浑身是血,都疼得咝咝抽着冷气,竟还有功夫咬着牙,掐着掌心盯着时焰不肯昏迷。
——“咝咝……别以为我不知道……听那谁谁谁说,你剪了我哥的照片,贴在小本子里……我还以为你真喜欢我哥呢……原来,剪我哥的照片,救弄弄,全是为了讨好未来大舅子啊……”
我二爷真乃神人也!在没有麻药的手术中,竟然挑战人类生理极限,全程保持着“清醒”。
——“小哥,你喜欢我,直说便是……何苦做那么多的迷障。我还以为我‘抢劫’的本事这么厉害。在野战医院……都能抢到好吃的……原来……那些日子,是你主动送上门要给我开小灶啊……”
这次的手术,因为时焰几乎不敢拿手术刀,还是陈老主刀的。
在这半小时不到的手术过程中,陈老从头到尾,彻底听说了某对“鸳鸯”的不为人知的所有辛辣的秘密。到缝针的时候,我二爷气若游丝,竟还在委屈,还在含泪,还在嘟囔:“小哥,你就不该和老头子做什么交易,什么叫‘你们都放弃了,不如送我吧’……”
他说:“我二爷堂堂正正个男子汉,做什么,都是自己为自己负责……干嘛要你去讨好老爷子,讨好我哥,讨好孙弄弄……那些……我去替你讨好他们就是了……”
他说:“小哥,我那么糟,那么坏……连老爷子都放弃我了,却只有你把我捡起,如珠似宝,我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得君一青眼,感君三生顾。
洗尘滓,渡远洋。
我舍弃衣食无忧的腐蠹生活,不再留恋万丈红尘里的灯红酒绿……只因你在战火纷飞的红色地带。
不肯留你一人彷徨,惊恐;不舍弃你一人无助、哭泣;有你的地方,即是心安。
手术很成功。
这天下午,被战地医院的女兵、护士、女军医们奉为扁鹊在世、华佗重生、手到病除、俊美无涛的男神时焰面无表情,耳尖通红的站在德高望重辛苦忍笑的陈老身边,一同出了军帐篷。
至此,大家都没察觉出冰封千里的小时军医在那半小时里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直到我二爷养伤时候,那些被藏着冰山下、落叶堆、军绿色的被褥下的秘密,这才像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我二爷真乃……神棍也!
才三天功夫,战地医院竟然沸沸扬扬传起了时焰为了他,如何如何忍辱负重的种种往事。这些天,时焰遇谁脸色都冷冰冰的,就连他尊重的恩师都不敢靠近这么个脸色冰寒透骨的移动冰山。
终于到了难得一次与家通讯的时候,破天荒地,无父无母从不打电话的时焰,这次竟一通越洋电话拨给了办公室里优哉游哉的文霆的大哥。
那天晚上,有好事者听见了小哥寒森森的声音逼迫文锦,为何要把约定告诉那二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雅和气的男嗓,气定神闲道:“依着约定,你能把那货引上正轨,他就是你的人了,货听不听话,也都是你的事啊……”
挂了电话,时焰没有吱声。
不过,听人说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哥终于骨俊神清,一张倾国倾城的俊脸恢复了原本的容光。虽然,他依旧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可他身上的寒气仿佛在一夕之间纷纷褪去。他好像瞬间想通了一件执迷许久的难题。
与此同时,黑脸少年变成了二爷。
有好事者在某次深夜误闯战地医院的某病房后,绘声绘色说起了病房艳鬼。说某次小哥才给爷打过针,小哥离去以后,爷居然衣衫不整,脸色酡红,满眼喷火像是才跑过五公里越野。
小哥听了以后,淡笑不语。
连他的老师都发现他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柔和了。
他偶尔露出春风化雪,南风吹拂的笑容,却是艳丽到令男人见了都不由面红耳赤,心下悸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