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乡八里便各自回了祠堂,除那张老拳师和他的徒弟,却也无一人为胡仁师徒所伤,自是在祠堂吃喝一餐,便各散去。
那张老拳师的老婆张陈氏听报,哭了一阵,便换了短打披挂,她虽年老,却腰不弯腿不僵,因是船上人家的女儿,自小在江边长大,不曾缠足又习练武艺,此时手持雁翊单刀,颇有戏文里畲老太君的风骨,便聚敛徒弟三十多人,欲去县城半路截杀胡仁以报此仇。
却不料未到村口,族长就使人来请,当下命徒弟先到自家晒谷场待着,张陈氏便向祠堂去了,一入祠堂,便觉不对,来的都是四乡八里的门中兄弟,张陈氏行了一个拐子礼,咬牙道:“先夫并非内中兄弟,众家兄弟的情份我老太婆领了,但这仇,我自己去报便可!”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却听“四姐”“四妹”叫声不绝。
当下有人把张陈氏劝得坐下,便把胡仁临去行了拐子礼,又发出求援手势的事一并说了,那张陈氏一听,呆了半晌,突然啕嚎大哭老泪纵横,众人也不知如何劝她,倒是她哭了一会,自行抹了泪水,咬牙切齿道:“不行!这仇我要报,一定要报!谁敢阻我,我就和他割袍断义决出生死!”一时众兄弟也不知该说什么。
张陈氏冷笑一声,便要掉头向外走去,却叫那老族长一顿拐杖,怒喝道:“站住!”只见那七十多岁的老人气得花白胡须乱颤,一步步从上位走下来,指着张陈氏的背后骂道:“你对得起万云龙祖师么?你入洪门为了驱除满虏,门里的兄弟杀清狗,你丈夫为清狗助拳被杀,你便要去杀自己门里弟兄?你知道为什么门里四七排都是姐妹么?你便要当那田七么?”
所谓洪堂四七排,便是洪门当年领头大哥天佑洪手下四排姓符的、七排姓田的叛投清军,导致起事失败,后被洪门弟舍命捉回开了香堂凌迟,自此四七排只由门中姐妹担任。那张陈氏跪倒在地,长哭不已。
星光下,刚刚喘了口气的长草又被再次的蹂躏,三十二只包了布的马蹄,纷飞的踏近了这个渡口,陈宣望着空无一人的野渡和客栈,无奈的摇了摇头。陈宣举起手一挥,三人调掉马头向来路奔去,落在最后的苏京,全然不管陈宣低声的喝止,从背上取下一把只有他才装配的长弓,抽出仅有的一支箭头包着油布的长箭,解开油布把箭杆上的火yao包导火索点上火,跑到五六十步左右,反手背弓射出。
三人八骑远去无痕时,那客栈已崩塌了一角,熊熊大火在这无雪的夜里,映得几十步外的江水也别样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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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祠堂里打铁出身的管事五哥,操着他那锤炼铁器的铁锤,斩钉截铁地道:“此等英雄人物,便不是我洪门兄弟,也该舍命去救!”
分舵的堂主,拄着那拐杖,摇头抚着那花白的长须,慢慢地向那正对着门的上位走去,边走边道:“道士洑的分舵,已有烟消云散四十年了。当年,他们人马可是比我们强多了,有的大哥,还是天佑洪起事时和清狗面对面厮杀过的好汉。那时也去为了去打救一个外乡的兄弟啊,我那时,还是么排,凤尾老么啊,大哥叫我去联系道士洑的兄弟,结果人家嫌我们是老弱残兵,几句场面话交代完了,就让我们不要参与了,呵呵,人是救下送上船走了,但第二天道士洑全部六十多号兄弟被汉阳营围歼,连同家人老小,无一幸存啊……”
张陈氏,仍跪在地上,但已不再哭泣,这时门外有兄弟喊道:“谁?二狗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炳哥,我找我师娘。”却是张老拳师的大弟子。
张陈氏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尖叫道:“二狗,你等等!”声如夜枭掠空。
她转身径直走到香案前,叩了几个响头,立起一条腿,从绑腿间抽出匕首,这时有兄弟要冲过去挡她,却被管事五哥等人挡住,只见张陈氏奋力往腿上刺了一刀,把刀一拔,已几乎摇晃着跪不稳了,她咬牙又刺了一刀,那血已死命的涌出,脸色已苍白得和宣纸似的,却见她把刀拔出,周围人众,都听到“咔”的一声响,只见那张陈氏“呸”了一声,却吐出两颗断牙。
举起刀来,那手已颤抖不止,往下一捅,竟刺在青石砖上,匕首折成两截,张陈氏惨笑道:“罢了,天意如此,终不让我全了义气!五哥!”那管事五爷已转过头不敢望她,却听她又唤道:“五哥,你三十年前送我的这把匕首,我一直保存得很好,想不到今夜却弄断了它……”那声音叫在旁人耳间,仿似厉鬼索命,但那五哥却觉得别样温柔,望着那跪在血泊中的张陈氏,三十年前那水边柳树下的陈家小妹扎着辫子的模样,把心口撞得发痛,当下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那张陈氏释然一笑,把半载匕首插进心窝,五哥奋力把大锤冲那匕首把上一敲,那匕首透体而过,带着一股血箭插入张陈氏身后三步的青石板上。
张陈氏捂着心口,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血从嘴中拼命涌出,这时门外那二狗又唤了声:“师娘!”张陈氏终于拼了最后一口气喝道:“报仇!报仇!”立时倒在血泊当中。那五哥慢慢走开,别过头去,那堂主坐在上位,摇头道:“她三刀六洞已交代清楚,不得再向她嫁在邻乡的两个女儿下手。”众人点头称是。那祠堂外二狗只听了师娘声音不对,便要冲进去,望风的兄弟哪里肯放?最后听到报仇,含恨指天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转身去晒谷场纠集同门师兄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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