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麻衣人已经下了城头,他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但听到城头发出的雷般的欢呼,他没有回头,依旧慢吞吞的向城里走去。
穿过几条小巷后,他走进一个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小院很普通,外面看甚至有几分破败,可推开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谓纤尘不染。
在屋里两个道人盘膝而坐,麻衣人推门而进,两人似乎没有看见,连眼皮都没动。
麻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他的脸,正是王泽,他没有打搅两个道人,而是在两人对面盘膝坐下。
过了不知多久,左边年岁稍长的道人睁开眼,这道人面色白净,目光澄净,显得很干净。
年长道人没有开口,王泽却已经知道,他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开口,道人却已经明白了,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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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余杭县的百姓非常兴奋,县衙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告状的百姓络绎不绝,县丞盖埙忙得不可开交,余杭知县姚苑却不知去向。
柳寒一举镇服山田,将其抓捕之后,鹿岛武士完全失去斗志,余下的七八十人随即被捕,小野随后也带着长岛武士到县衙投案,收押在牢里。
县衙大牢一时人满为患,不得不将征用了两间客店为牢房,这余杭的客店不少,征用客店到不费劲。
除了被捕的东瀛武士,让柳寒有点意外的是,跑到县衙来的还有十几个东瀛商人,这些东瀛商人跑来请求保护,他们受到余杭百姓的攻击,货物被抢。
柳寒顾不得其他,先派人去保护这些东瀛商人的店铺,抓捕趁机抢劫的暴徒,让这些东瀛商人先在驿站住下。
驿站不大,就在西门边上,有五六个驿卒负责,平时也没什么人,一下子住进这么多东瀛商人,立时显得很拥挤。
柳寒让人在全城巡逻,贴出告示,不准趁机抢劫,对抢劫的暴徒,一律严惩不贷。
“我大晋欢迎守法商人来作生意,对这些守法商人,我大晋一律保护,你们放心,丢失的货物,我们定想办法追回,实在无法追回的,我们负责赔偿,你们安心作生意。”
听到这话,原本愁眉不展的东瀛商会会长上村立刻放心了,上村四十多岁,他来自南东瀛岛,敢走海到大晋的,都是些胆气过人或者说胆大包天之徒,上村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大晋很久了,是属于最早到大晋的东瀛商人之一,当初与他一同到大晋的东瀛商人多数回去了,少数葬身大海,他是硕果仅存的几个人之一。
对柳寒释放出的好意,上村自然感激不尽,顺势说了好些感谢话,陪上很多小心。
为了安抚这些东瀛商人,柳寒在第二天在余杭最大的酒楼观海楼宴请东瀛商人和余杭本地商人,在酒宴上,他很坦率的承认,余杭遭受的这场动乱,是他处置不当产生的,首要责任在他,所以,在这场动乱中受到损失的,都由朝廷赔偿。
“诸位,吴郡要繁荣,要富裕,就要商通四海,但行商,要走正道,不要走邪路,走邪路会得手一时,但最终会有报应,江南会就是前车之鉴!望各位从江南会案中吸取教训,诚信经商!”
柳寒的措施见效了,余杭很快安定下来,各家店铺的损失也统计出来,这期间满桐带着水师回转余杭,同时带来的还有抄走的东瀛人的银子和一部分珠宝。
不过,柳寒没有立刻将银子珠宝交还给东瀛人,而是在第二天开始审理这些东瀛人的案件。
与满桐几乎同时回来的还有韩澄,在余杭东瀛人开始失控后,韩澄便力主调兵镇压,但留在余杭的水师都尉楚宁拒绝出兵。
楚宁的理由很简单,他手下只有三百多士兵,兵力差距太大;其二,他的兵都是水兵,不擅长陆战;他的主意是封锁海路,断了东瀛人从海上逃跑的路子,而让韩澄到吴县求援。
韩澄连夜赶往吴县,他嫌乘船太慢,带着几个士兵快马连夜赶往吴县,于是便在路上错过,好在,还没都到吴县,半道上遇见满桐的水师南下,得知柳寒已经赶往余杭,转身便和满桐一块赶回余杭。
柳寒没有从山田开始,而是先从长岛武士开始,长岛武士由于有小野的吩咐,没有大的作乱,只是在期间有少数几个人禁不住鹿岛武士的挑唆,参加了抢劫,有余杭店家出来指正。
这几个东瀛武士被判枷号一日,赔偿店家的损失和被打伤者的医疗费。
这个判处实际上是轻了,柳寒也不隐瞒,直接告诉大家,这次是因为事出有因,所以轻判,以后再有抢劫的,一律重处。
小野对判罚自然没有异议,该缴多少银子就缴多少,被判枷号的,拉到县衙外枷号示众。
随后对山田进行审理,山田承认了所有罪行,提出只惩处他一个人,饶恕其他人,柳寒没有同意。
“谁的罪归谁,你是头领,罪行最大,处罚也是最重,鞭打十下,杖二十。”柳寒说着扔下三根木签,一根木签代表十下。
小野在边上很意外,山田的罪看上去是最大,居然只是打三十下,这样的判罚已经很轻了。
山田自己也很意外,他原以为怎么着也是砍头,自己对上官拔刀出手,这位上官怎么会放过自己,没想到就打三十下就完了。
韩澄很不理解,他觉着这样处理太轻,山田至少应该服苦役,而那两个打伤人的,应该流放八百里。
“知道为什么放过你们吗?”柳寒看着他和小野上村说道,也是韩澄说,山田摇头,小野也不明白,韩澄气鼓鼓的在边上,观刑的余杭百姓,当听到判决后,都发出不满的嘈杂声。
“很简单,你们在这期间,虽然抢劫了财物,打伤了人,但你们没有杀人,没有强奸女人,这说明,你们还是知道利害的,还是没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想因此拿回自己的财产,所以,你们还有救。”
“刑罚的目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而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但凡心中有一丝善意,就要挽救他们,而不是一刀毙命。”
柳寒没有隐瞒,声音好像不大,却是灌注了内力,县衙内外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百姓们的反应慢慢平静下来。
不过,柳寒也没完全放过,两个出手很重的放火的鹿岛武士被判服苦役一个月,就在余杭的苦役场。
剩下的鹿岛武士被判处鞭十下或枷号不等,有七八个当场打了五大板后就释放了。
对于余杭商家的财物损失,柳寒就从满桐带来的银子从赔偿,最后,柳寒对满桐进行了处理,水师在这次查抄江南会中,有误判,虽然事出有因,但满桐身为主将,当负主要责任,按照军法,在全军官兵面前,鞭刑十下,水师全体官兵观刑。
这个处理结果在事先给满桐说过,满桐开始有些不满,但柳寒说服了他。
“今后,水师将独立行动,他们要是在海上抢劫,你能怎么办?所以,水师的军纪要加强,一支军队,没有军纪约束,那就是乌合之众,是土匪,加强纪律,就从将军开始吧。再说了,以将军的修为,十鞭算个屁,做作样子罢了。”
柳寒的话让满桐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处置,而且,柳寒也没说错,十鞭对他而言压根不是事。
随着满桐在全体水师将士面前接受十鞭处罚后,余杭算是彻底平静下来,市面恢复正常,随着消息向四下散播,渡口码头有船只停靠。
“余杭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满将军,盖知县,余杭要发展的关键便是走海作生意,要鼓励大晋商人走出去。”
满桐信心满满,盖埙的笑容则有些勉强,他这个县令是临时的,能不能坐稳,他自己都不敢有多大的期待,原因很简单,他是平民出身,能当上县丞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我知道你觉着对东瀛人处理太轻,可这样处理,我是有考量的,余杭要发展,就必须发展走海经商,余杭,甚至可以说吴郡扬州,乃至大晋,需要海外商人进来,来经商,来作买卖,只有这样,余杭百姓才能富起来,百姓富了,天下才能安稳。
你要记住,不管是对什么人,不管是晋人,还是东瀛人胡人,都要做到公平公正,不要存了胡夷之念。”
韩澄不得不拜服,柳寒大有深意的拍拍他的肩头。
柳寒在余杭停留了七天,将一应事务处理之后,将县务交给了盖埙,江南会未完之事交给了韩澄,让他继续留在余杭。
清晨,水码头,柳寒带着魏豹五人准备上船,韩澄和盖埙站在岸边相送,薄雾中,气喘吁吁的跑来几个人,柳寒不由苦笑,原本选在这个时候走,就是不想惊动太多人。
别看他只在余杭七天,这七天却征服了余杭百姓,街头巷尾全是在议论这威风凛凛的虎贲卫大人,直将他吹到天上了,就差给他树碑了,魏豹悄悄出去打听,听说百姓要给他送万民伞,把他给吓了一跳,所以,走的时候便十分低调,不想惊动任何人。
没想到还是让人察觉了,等这几位到跟前,柳寒松了口气,是周瑟顾侗他们,居然还有小野和山田。
“大人,你这样要走也不知会老朽一声,这可是大人的不是了。”周瑟佯装生气的说道。
“是我的不是,只是不想惊动大家伙,少些麻烦,再说了,我还要去宁县看看。”柳寒笑了笑,冲大家伙拱手说道。
“这次,我们多亏大人,我代表东瀛人感谢大人!”小野说着深深对柳寒鞠躬,他看上去轻松多了,这话倒是不假,若是换个人,这次余杭的东瀛人说不定要被连根拔起。
“言重了!”柳寒抱拳回礼:“有因才有果,我大晋包容天下,定然也能包容你们东瀛人,如果你还想求学,可以上帝都去,帝都没有那些臭规矩,要不然上扬州也行,让陆峤虞文他们推荐你进扬州书院。”
小野满心欢喜,打心眼里佩服,不是因为介绍他入学,而是柳寒展示的宽阔心胸,他再度深深的鞠躬,感谢的话已经多余。
“老实作生意,守法!”
柳寒转身又对山田吩咐道,山田却噗通在跟前跪下,头深深的磕在地上:“大人,化外野人深感大人的威德,希望能在大人麾下效力,恳请大人收留。”
山田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柳寒不由一愣,神色中闪过一丝愠怒,抬眼看着小野,想知道是不是与他商量好的,小野显然也十分意外,非常惊讶的看着山田。
“山田君!你太冒失了!”
山田突然来这一手,小野也傻了,半响才回过味来,跺脚呵斥起来,柳寒略微想想,温和的说:“我是大晋官员,你若想加入虎贲卫,得宫里批准,我无权决定,你若想加入我门下,成为我的私兵或徒弟门人,现在是不可能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柳寒婉拒了,可山田却坚持,他跪在柳寒脚下,头依旧磕在地上:“我本是鹿岛武士,家主一家在战争中覆灭,从此成为流浪武士,不得已渡海到大晋谋生,同时也希望在大晋能拜名师,能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可是到大晋后,无论到那个门派,都不肯收我,现在,我终于遇见一个名师高人,还请大人收下我!为大人效死,绝无怨言!”
柳寒没有半点迟疑:“绝对不行,小野,满桐,你们帮我劝劝他,这事没商量!”
说完之后,柳寒转身上船,山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小野叹口气,对他说:“你太冒失了!”
满桐也说:“山田,拜师那有这样的。”
山田抬头看着他,满桐说道:“柳大人这样的高手,在我大晋也是顶尖的,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在他门下,若知道他要收徒弟或门人,不敢说多了,从余杭一路排到吴县,绝不是假话,你这样跪一下就能拜在柳大人门下,我只能说,你太小看了柳大人!或者,更严重点,你是在侮辱柳大人!大人宽宏大量,没有生你的气,你还是起来吧。”
山田抬起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帆船,露出深深的失望,小野深深的叹口气,即便在东瀛,要拜师学艺,也没这样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