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乌日娜生气的时候觉得“二哥真是不着调”,等过了一会自己消气了,又觉得“二哥说的也有道理,现下的确没有皇太子,空着个毓庆宫反倒像怎么回事儿似的。”
比起妹妹,作为长姐的苏日格当然想的更多,她已经满十八岁了,到底经历过胤禔没登位之前府里府外的各种喧嚣冷落,面对弘昱的表现,她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当年二叔和自己阿玛。
只是弘昱到底才十三,或许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大格格按按额角,自己还是别疑神疑鬼的好,也别和阿玛说起。有时候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再者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起了心思,那不是水能拦住的。
譬如他们那位八叔,汗玛法都那样骂他了,结果呢?要不是阿玛登基,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苏日格打定了主意,这事先放过,什么也不说。只去像阿玛请旨即可。
自家女儿内心经过了多大的挣扎,胤禔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在清溪书屋见张鹏翮和户部侍郎。这次户部上下牵连足够一百多号人,皇帝陛下网开一面,只追首恶,作为臣下也要来表示感恩和忠心。
“臣等必定恪尽职守……”张鹏翮还要说话,就被胤禔给打断了。
“朕希望你们能恪尽职守,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皇帝坐在上头,看着底下一溜的户部官员,道:“这段时间退回来的银子,你们要做好入库,可别弄出监守自盗的事。日后不要叫人说,我大清国的户部养了一群硕鼠,这名声很好听?”
底下大臣连连磕头,胤禔也不耐烦见这一帮磕头虫,这会也不宜君臣奏对,他心里有气、大臣心中忐忑,哪句话说的过了,他们又要多想。
“好了退下仔细办差,去罢!”
苏日格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这帮大臣,双方虽然避开了,但众人也能看见前呼后拥一帮人过来,难免会好奇来者何人。就听前头带路的太监道:“皇上交待咱们大公主学着掌家办事,主子娘娘有孕,大公主是来给主子万岁爷回事的。”
大格格虽然没有封公主,可她是元起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真真正正的皇长女,日后一个固伦公主是跑不了的。这么称呼也不算逾越,而皇上交待自己女儿学着办事,在朝廷打滚多年的老头子也都明白掌家理事也得学,他们自家总有老婆孩子,自然也是无话。
“……就是这样,弘昱和乌日娜都看出一个距离远近、方便与否的问题,而且弘昱还记得您说要给他们换个地方读书。”苏日格将斟酌好的说法讲了出来:“女儿最后和他们商量一下,觉得宫里能选的地方的确不多。南三所那边倒还合适,再不然就是南薰殿,还有就是西六宫里的咸安宫。”
胤禔笑着看女儿:“朕看不是他们,是你帮他们选的罢。乌日娜一向是不问不开口,问了说得不多。咱家老二倒是话多,整日不晓得他哪里那么多话,只是想事情未必那么周全。”
“朕瞧瞧……其实毓庆宫和南三所倒是合宜,只是毓庆宫狭小,南三所倒是宽敞。咸安宫,嗯。”胤禔表情很奇怪,他的内心充满着“为什么都和胤礽有关系!”的咆哮。
“女儿想毓庆宫毗邻奉先殿,若是用来做读书之所,说合适倒也合适。”苏日格也有些举棋不定:“南三所原是前朝东宫所在地,那里的撷芳殿又住过二叔的侧室和弘昪、弘晰兄弟,弘晋也生在那。一时用来读书,也得收拾。”
“你弟弟们的将来,长大了总要成婚开府出宫的,还有你们姐妹也是,日后找了驸马,也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胤禔看着矫健清丽的女儿,笑道:“我家苏日格,也是大姑娘了。诶,阿玛和你说这些,不必不好意思。”
“你弟弟们和你小叔叔们都住在阿哥所,现而今看来尚且够住,但他们略大些成婚开府……朕不打算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出宫,那个时候就不宜住在阿哥所了。”
苏日格也只是脸红一瞬,不过男婚女嫁乃是世间常态,她也没在怕的。此刻听父亲这么说,就道:“那就在宫中空余的地方择一处出来,给他们成婚之后在宫中暂住。”
“那倒也不必。”胤禔忽而说道:“你们小叔叔成婚就可开府,也没有成家的弟弟还被哥哥看着的道理。你兄弟们住在阿哥所倒也可以,反正就他们哥几个,东西两边足够他们住了。”
“至于毓庆宫,正好用作斋戒祭祀,祭祖之前的退居之所。”
皇帝指着地图道:“先帝时,缀朝聊表哀思都是退居景仁宫,朕便在毓庆宫罢。至于撷芳殿、咸安宫,俱令内务府整修,以做皇子读书和官学之所。”
毓庆宫那地界,谁住谁不舒服,那实在是不够宜居,做一个临时住所是最合适的。日后,若是打算立太子,就将撷芳殿那片宫殿再次整修作为东宫。而考虑到方便,官学就在咸安宫正合适。
“还是汗阿玛考虑周到。”苏日格心里也明白,这样既不会叫人说皇上立刻抹掉废太子的影子,也不会增加太多开支。
胤禔就笑了:“谈不上考虑周到,只是想的多了。没必要的开支自然省下最好,如果都交给内务府,他们恨不得将自家养了只猫都报在内府朕行猎的账上。让他们修两处,朕也好看一看,户部的事情了了,若是内务府不听话,等到宫殿修好,先帝大丧也快过了,就能腾开手收拾他们。”
“朕刚才看了你写的札记,很规整,想的也很周到。让弘昱和乌日娜只是让你教教他们想事,他们毕竟还小,读书为主。而你将来阿玛想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所以凡事多想总没错。阿玛也不瞒你,你的额驸,朕现在还没想好,但总归不会是蒙古人。”
胤禔带着女儿走出清溪书屋,沿着后湖一路向观澜榭走过来,路上胤禔给女儿解释自己的想法:“你若是瞧中了哪个人,就直接告诉阿玛,不拘是哪里人都可以。若是你没有瞧中了,朕就将京中适龄的俊彦都叫来,让你挑。”
“至于联姻蒙古,朕打算慢慢的,让公主和额驸都留在京城。或者额驸随公主在旗地居住,而不是公主随额驸前往蒙古。”
“那喀尔喀呢?”苏日给如此问道。
胤禔一脸欣慰,这说明他女儿的确是想事了,以喀尔喀三部的位置,若是联姻,汗王显然是不能常留京中的。皇帝笑道:“让他们的儿子常留京中,到时候联姻其子,俱效法你策凌姑父的例子。”
策凌就是在宫中读书长大,之后被康熙召为额驸,对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当然了,不可能每个蒙古王子都会和他一样,胤禔决定告诉女儿一些大实话:“听话的、且能控制的,比如你三姑夫那种,留下。不听话的,就算你有妹妹嫁过去,早晚也要收拾他。”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苏日格对自己阿玛所说的一切接受良好,亲爹只有一个、丈夫却可以换,这曾经是某个时代女子的生活准则。其实就是要想明白自己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是哪一边,若是娘家不可靠,那自然只能靠婆家了。
公主郡主,宗女们自然不在此列,她们最能依靠的永远都是带来权力的那层身份,丈夫是她们博弈、乃至于需要压服的对象,而非讨好的对象。
就在这对父女散步谈心的时候,大阿哥弘晗也受到了一场洗礼,他带着堂弟跟着纯王叔跑腿,加上他自己也想做些成绩,多了解一些民情。于是皇长子带着侍卫穿着便装,在京城大街小巷乱窜,假作自己是筹备官学差事里跑腿的拜唐阿。
他长的高大,就算脸上略带着些稚气,倒也无人怀疑他满了十八岁。弘晗带着皇上给他的侍卫巴特和其他小侍卫,这次可真是大开眼界,这京城里可不是他在王府、在宫里看见的那么……要脸。
弘晗这辈子见过的,最不按理出牌的人,也就是亲戚鄂伦岱。此人之不着调是出了名的,凭借和先皇的表亲关系,什么出格的事儿都干了,每次被骂、被降级之后没多久又卷土重来。
可鄂伦岱比起京中旗下的普通人家,奇葩程度居然降低了……弘晗震惊的看着小小的四合院里簸箕、抹布满天飞,大人骂孩子哭,就为了一个入学名额的事儿。
这家的男人就是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个小儿子今年十六,还有个大孙子今年十三。按理说这份庇荫应该给长孙,可老太太想把这份恩典给小儿子,让小儿子去考试,图个好前程。
这会老太太还在哭“日后总要分家,家里的财货还不都是老大的,我总得给老儿子谋个出身,你好意思看着你弟弟活活饿死!”
这家的长子早就接了阿玛的缺,家里总有口粮吃,反而是幼弟没个着落。若是这么想,日后他死了,他的长子自然也要接班,那么这个恩典给弟弟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这是他们阿玛留下的恩泽,不是这个长子留下的。
“小爷,快走罢!”侍卫们上来劝着弘晗从这个院子里退了出去。出去了好一会,弘晗还有些愣愣的,缓了一下,听着里头还是哭嚎骂声,才道:“这点事至于吗?一家子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一贯沉默寡言的巴特这会却开口道:“阿哥爷,奴才阿玛当年死在战场上,蒙先帝厚恩将奴才点为了万岁爷的哈哈珠子,陪着万岁读书练武。就为了这个,家里叔婶多少年不给我好脸色。别看旗下对进宫读书这事冷淡,那是说不如给银子。可天上掉馅饼,谁愿意落进别人嘴里……”
至亲的兄弟,一旦有了利益争端,心里存了芥蒂,也就没法做兄弟了。弘晗读过不少书,兄弟阋墙史书不绝,此刻听巴特一说,他也就明白了。大阿哥叹息一声,回头看着那个院子,还是拔腿走了。
“这样不行,我回去要和汗阿玛禀告,这种事闹多了,好事也要变成坏事。”自古人心难测,弘晗说完默默想到,万一闹出人命,那汗阿玛一片苦心可就蒙尘了。
畅春园里,胤禔拿着弘晗写上来的奏折,边看边点头,对于孩子的进步他从来不吝于赞赏:“写的不错,想的蛮周全,很有进益。不过,朕问你,你想明白为什么那户人家要为了一个考试名额去争了吗?”
弘晗没明白,在他看来“利益纷争”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什么意思?
“朕是想问你,究其根源,一个名额怎么能让一家人顷刻闹的不可开交。”
胤禔在帮助儿子整理思路,去抓住背后的东西,“若是换成了纳兰氏,伊尔根觉罗氏,你舅公家和舅舅家,他们会为了一个名额闹成这样吗?”
“汗阿玛的意思是,因为这家人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一个考试名额就能争起来。皇亲国戚之家不缺这个,自然看上去亲善和睦。”弘晗努力的组织语言,这个思路对他来说太新奇了。四书五经往往更注重个人修养,或者家庭内部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国家层面他没想过。
“而汗阿玛在做的事情,就是扩大能给予下面那些人的东西。”大阿哥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行为,“就、就像是,给兄弟姐妹送礼物,最好多预备些,免得不够。”
“资源越充裕越好。”
“汗阿玛英明!”弘晗兴奋的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拥有的东西越多,旁人在意的东西,他越有可能不在意。就像管子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吃相”除了个人品性之外,就是这个问题了。如果想让所有人看上去都对俗物不在意,人人如同君子,那得保证人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上升通道宽敞,做什么工作都能有希望。
但这是不可能的。别说胤禔目前所处的这个时代,就是换成几百年之后,也没戏。
所以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拉拢、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在他日后拾掇京旗的时候,要确保有足够的盟友和力量。皇帝沉吟道:“京旗朕会让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多上心,你也不要总盯着这些了,去看看关外三位将军会送来多少人。那里更要紧。”
“是,儿子知道了。”
“鄂尔泰快回来了,他自打庶吉士散班就一直在外任,历练有成,朕打算让他去翰林院做侍讲,入南书房,正好给你做师傅。”皇帝道:“你尚年少,此刻真是读书养德的好时光,多学些东西不是坏事。”
“还有漕督戴梓,朕打算让他也回京入阁,武英殿大学士出缺,正好让他补上。还有理藩院尚书阿拉木,也要入阁,做东阁大学士。
这二人,阿拉木通晓西洋话,一贯在朝廷对藩国、蒙古藩王这方面极有心得。戴梓精通水利、又精通火器。当年都做过朕的侍读学士,与朕有师生之谊,让他们做书房和官学的总师傅,格格们朕交代了你姐姐,你的兄弟们就要你来约束了。”
“要尊重这些有学问、有本事,宦海沉浮历练出来的人,懂么?”
“汗阿玛放心,儿子明白。”
元起元年的整个夏秋,除了户部搞出那档子烂事之外,胤禔心情都保持在了一个相当美妙的状态。毕竟咸安宫官学给他的启示胜于打击,让他冷了一下自从继位之后,多少有些飘了的心。
最高兴的莫过于道琴平安生产,他们夫妻新得了一个小阿哥,因为生在太阳初升之时,胤禔当即给自己的五阿哥取名叫“弘昘”。
因为还在先帝孝期,皇帝很低调的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一直留在园子里的岳母给儿子主持了洗三,皇太后出面叫近枝宗室亲贵进园子吃了顿饭。另外赏赐了在宫中读书的小孩子每人一套文房,给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加了半年的月钱。
然后在胤禔抱着胖儿子,关心还没出月子的媳妇,笑裂的嘴还没合上的时候,另一份“礼物”已经悄然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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