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武帝刘彻之后, 推恩令就成为了后面所有王朝的必备项目, 必须要走的这一步。
因为宗室对皇帝一系总是有威胁的, 谁让如今是家天下……总得防着点。但胤禔不想再这上头太费心思, 他干脆公开玩阳谋,爵位让嫡、长子们承袭,绝对不会轻易夺走爵位,这个放心。
但如果违反国法、差事没办好、冒犯了皇帝, 那么降爵或是夺爵换人, 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对于各家不想考封,想去科举;或是封了低级爵位, 一心为国效力, 办事得体的人, 胤禔愿意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反正大宗尊荣已经有了,实惠就让小宗得了罢。
皇帝的这个心思昭然若揭,人家都不屑于掩饰。连苏日格和弘晗这个年纪都能看明白,何况他们的叔叔辈。但让这俩人奇怪的是,叔叔辈似乎也在高兴。
“我最近在读前朝的一些地方上的典故轶事,你知道自宋元兴起到明朝大兴,结果又散了的大家族,郑氏。”苏日格道:“就是被前朝洪武皇帝嘉许过的那个。”
这个弘晗听说过,他点点头, 听姐姐继续说道:“汗阿玛说我老大不小,似乎又没打算做学问,就让我读读前朝典故旧事。这个郑家是在宋末兴起, 聚族而居。等到元朝的时候,又在地方为元朝兢兢业业效力,而后被上报朝廷,作为聚族而居的道德典范。自此郑家得到了一系列的优待,大力扩展家塾,就连前朝大儒宋濂都做过他家的塾师。”
“就这样,他家的家规被宋濂推荐给朱元璋,这家人已经从地方上的大家族变成了有名望的士人大族。因为皇帝的偏爱,郑氏子弟高官频出,而且他们家规里有一条,子弟在外为官者,不拿朝廷俸禄,家族会给予支持。”
这就不妥当了,弘晗插话道:“长此以往,这官是朝廷的官,还是他自家的官?此法、此风断不可长,若是拿自家的俸禄就能做好朝廷命官,那门阀又怎么会走到萧衍那一步。”
“是啊,后来前朝皇帝不再青睐郑氏子弟,郑家就慢慢没落。过去族内严禁治私产,但他们既然被朝廷看在眼里,盯着他们的也多,一旦官府不再支持族权,族内的纷争也多了起来。等到天顺年间,郑家一场大火烧光了族内的藏书,那之后就分家了。”
“所以你说咱们叔叔,我就想起这个故事,”苏日格道:“郑家面对皇上不再青睐,他们有办法吗?自然是没有的。叔叔们面对汗阿玛想做什么,也无力抵抗,何况汗阿玛毕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口子。不管是哪个儿子,终究不都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么。”
“虽然压下了嫡长大宗,小宗崛起会引发纷争,但分家不就行了。”弘晗默默想到,最后一大家子被拆散,但那又如何?
就像姐姐说的,不管哪一支出头,不都是自己血脉,总归是赢了。最怕的并不是被拆散,而是各个没法出头。
如此境况和安王府何其相似,老安王岳乐诸子封王封公,可家中不睦闹的满朝皆知,被先帝摆弄的眼看着要变成明日黄花。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皇父不加掩饰的将自己的目的表露出来,他封死了其他道路,只给那些人留下一条路。而哪怕有人看出来皇上的意图,也不得不跟着他的法子走。因为皇上要做的事情,每个皇帝都会做,如果不按照他的意图,或许连这点好处都没了。
宗室那么多人,难道天子非得用你家人?那就是话本里的故事了。
“那要是一家子认清了这个局面,依然打不散,紧紧抱团呢?”弘晗忽然自语似的问道:“姐姐觉得,这样的人该怎么说?”
苏日格笑了:“我还真问过阿玛,阿玛说,若这世上真有利益打不散的人,那他们也就超脱俗世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样的人,哪怕是皇帝也无能为力,随他们去罢。”
“姐你……”弘晗想到以姐姐的年纪,如果是个男孩子,这会应该开始为汗阿玛分忧,学着办差事。但她只能继续沉浸在故纸堆里,她不觉得委屈吗?
但这种念头也就是一闪的功夫,弘晗没有问出口,苏日格也没有追问弟弟想说什么。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算孩子们的课业现而今看上去减少了,还能有两日休息,但对于宫里的孩子而言,他们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胤禔不打算让他们成为不接地气的傻子,而人类幼崽学习和同类打交道的最好办法,不是死读书,而是在有保障的环境里,自由的玩耍。
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学习人类社会沟通的必要手段:协作、拆台、攻击、拉拢。
苏日格带着弟妹到园子里额娘那请安,刚走到门口,就见前头皇后身边的宫女过来行礼:“给大格格请安。格格,主子娘娘在里头见伊尔根觉罗家的老夫人,还要留饭。”
“郭罗妈妈来了?哦对了,早起请安,额娘还告诉我,晚些时候带着冬冬和申午见郭罗妈妈。”苏日格回头一看:“乌日娜跟我进去。弘晗,你们……”
小子们都是一身一脸的灰和土,弘晗马上表示自己要带着弟弟们换衣服,请姐姐妹妹先替他们告个假。
自家的孩子在皇后身边承欢膝下,胤禔自己却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带着弘晋、阿尔塔、弘晟、弘昀等等,基本上是各府的次子、庶子,年纪都是半大不大。皇帝毕竟没兴趣当幼儿园老师,还是给半大小子灌输来的更有意思一点。
打发走了侄子们,胤禔休息一会,问了一下皇后那边其乐融融,皇帝难免酸溜溜的表示“要不是朕担心过去了,倒让她们不安稳,我就也过去了。”
皇后忙,皇太后也忙,今儿明珠舅舅进园子,时隔几十年和妹子吃顿饭,老头、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个心情,胤禔决定吩咐下头人好好伺候,而自己坚决不去陪哭。
既然不打算离开清溪书屋,胤禔打算干点正经事,譬如将一直滞留在京城的曹寅叫过来。
曹寅是真正的历经两朝,又是康熙手上的心腹爱臣,胤禔童年、少年总和他见面,也不算生疏。拉着老曹和大表哥一起吃饭,总比自己孤零零要好多了。
“舅舅正在和皇额娘见面,朕想他们老人家说话,说不得就哭哭啼啼,就别让他们还得憋着。”胤禔笑道:“如今这个天,用些清爽小菜也就是了。对了,今天膳房说进上龙井虾仁,子清在江南常用这样的菜吧?”
成德今儿送阿玛进园子,这会就坐在旁边听皇帝表弟和多年老友互相试探着寒暄,好像两只动物在试探对方的边界。他知道皇上想干什么,但他不知道曹寅是个什么想法。胤禔登基之后,成德就迅速转换了身份和立场,过去他能和曹寅互通有无,但现在就不能那么做了,除非他想和老友手拉手一起完蛋。
曹寅很快接收到了新君的善意,也立刻反应过来和新君寒暄两句,顺着这位爷的话头说两句江南闲话。看来当今和先帝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譬如他们在吃饭的时候都不会谈起一些让人不快的话题。
但这也意味着吃完了这顿饭,很多问题就必须面对了,曹寅有点胃疼……
希望当今一会直说要往江南派人的事儿,千万别拐弯抹角,他有话直说,我也能有话直回。
“朕听说,皇考大丧之后,督抚们回到属地,似乎噶礼和张伯行有些不快?”
聊的是人事问题,但不是曹寅想的那个人事问题。说别人的事儿,心情总归会更轻松些,曹寅松了口气,说道:“回禀皇上,正是。当年是因为陈鹏年,现而今总归就是性格不合。”
“噶礼就不去说他了,当年在晋地惹出的麻烦……呵呵。”胤禔笑道:“张伯行也是过于较真,理学大臣多少有些好名。当年因为陈鹏年的事,他给皇考上折子,还得捎带上噶礼的言行,希望先皇给他做主。”
“你回去帮朕盯着他们点,如果觉得情况不妙,写密折过来。他们毕竟是地方大员,江南赋税重地,万勿让他们闹的不可开交的,耽误大事。”
曹寅接旨听命,又听皇帝道:“还有织造们亏空的事情……诶,你不必请罪,容若也不是外人。朕知道你开销多,办的事情也多,不论是先皇还是朕,都不是小气的人。回去将亏空逐步填上也就是了,这两年朕也不会南巡,只是李煦、孙文成二人,需要动一动。”
“虽然说三年无改父道,但皇考病情减轻那会,曾经与朕说过,孙文成为人老实,亏空换了不少,你是别有隐情,只是李煦……他未免有些太活泛了。看在宫里胤禑、胤禄的份儿上,朕不想让他无路可走,你回去和他聊聊,让他自己上折子请辞。”
“毕竟是皇考旧臣,朕愿意给他留下些许体面。但如果他不听劝,子清,朕不想事情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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