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那只是太子的花边, 胤禔不觉得康熙会因为这种花边而对胤礽大发雷霆—有鉴于他曾经怀疑过自己, 除非哪天他真的把皇太子和他的“基友”按在他们搅基的当场。
但愿那一天不要到来。
“叫他们不必特别关注,什么都不要干, 一如既往就行了。”胤禔交代秦吉了:“出宫开府,你和全都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常往宫里去,一定要保证眼线不乱动, 懂么?”
“奴才明白。”
全都则道:“主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是宴客之后,还是入秋。旗下有几家还往园子里递了帖子,请求带着家中子弟拜见王爷。”
“都是谁家啊?”
“阿鲁特氏, 就是阿山他们家。还有辉发那拉氏佐领家,还有西林觉罗氏,国子监祭酒鄂拜。余下阿颜觉罗、伊尔根觉罗, 还有镶蓝旗下的觉尔察氏, 乃是开过五大臣, 名将安费扬古的后人。”
胤禔听着全都报名, 心里盘算着镶蓝旗的情况, 其实也不只是镶蓝旗, 在特殊时期的影响下, 除了上三旗,下五旗的文臣攀得高位的并不算很多。对于下五旗而言,从文不如从武,这就变成了另一个恶性循环。
如果想要彻底的让八旗脱离旗主,除了打击根深蒂固的老资格, 还得让他们有出路。这么一想,自己的确充当了一个出路的角色,也就不怪自己在见了一面,冷着他们之后,他们还有人往前凑趣。
估计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旗人只能给朝廷干活,随着世道平安,人丁繁衍,除了旗丁当差的之外,其他人压根没有份例银子可以领。那么,总得寻条活路罢,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攀附上来,又不丢人。
“告诉这些人,我在园子里没空见他们,等入秋回去之后,中秋节罢,中秋节前后叫他们递帖子,我见见他们。”
春明园迎来的第二波客人是容若,还有容若的四个孩子,以及沈宛和沈瞭姐弟,会同顾贞观、吴兆骞二位。胤禔同道琴说过沈家姐弟的身世,见面的时候,道琴和对待其他人并无二致。
胤禔原以为道琴这个态度就是极限了,不成想她们居然在绘画上找到了共同语言,是他小看古人,不,是他小看他的福晋了。
道琴是真觉得,沈宛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甚至过后她对胤禔说“御蝉品性刚强,而且涉猎极广……真是太可惜了。”
她真心怜惜另一个女人的命运多舛,而听道琴说话的胤禔一脸“你们的关系居然进展到称字!”,进而脑补了一出福晋觉得女人比男人好得多,决定抛弃他云云,这是后话。
或许是胤禔被那桩“搞基绯闻”给影响了。
直郡王奇怪的问表哥:“你说,是不是有时候男人想得太多,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女人们反而不会想那么多?”
容若表哥却非常肯定的告诉他:“这只是你运气好罢了。”运气好碰上了一个性格相投的媳妇,大表哥语重心长的告诉小表弟,“要惜福啊。”
两个女人带着妞妞和富森,还有苏日格,留在花园中赏花说话,说到高兴的时候,道琴命人预备了笔墨纸砚、各色颜料,而富尔敦兄弟和沈瞭侍立在阿玛和老师身边,跟着胤禔来到了外书房。
这书房是专门用来谈事情的,足有百十来平,他们这几个人进来还显得有点空。
朱彝尊的辞官在京中算是一桩大事,因为当时他在场,这件事就被胤禔拿出来当了话题。可吴兆骞的脸色有些尴尬,顾贞观在旁也是默然不语,场面一时有些冷。
胤禔不懂为何,然后就看顾贞观苦笑道:“还是江南读书人家的事情,想要让子弟陆续顶上来……其实这份心思都一样。”
哦,明白了,胤禔以为他说的是朱彝尊想让家中子弟入朝,于是笑道:“这有何难,若是朱家子弟真的入朝,汗阿玛必有加恩。”
“……不是这回事。”吴兆骞闷闷说道:“你们先出去,”他指着三个小年轻,吴兆骞想赌一把,容若在这里,说他小人也好、说他赌徒也罢,他只想痛痛快快说些心里话。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胤禔看富尔敦哥俩和沈瞭出去,然后就听吴兆骞问道:“直郡王了解明史案吗?”
吴兆骞以湖州庄氏明史案为例,给胤禔讲了一遍江南士人对朝廷的看法,从顺从到抗拒,再到顺从、抗拒并存,再到如今的希望本朝如前朝。
从心学陷入虚无、空想,讲到了本朝开始顺治皇帝推崇理学,核心就是说,保守主义有利于战乱之后世道人心的重建。
“竹垞先生的想法,就是让江南子弟不断入朝,最好能左右朝廷的一些想法。”吴兆骞当年就是因为同乡诬告而家破人亡,他对所谓大家族没什么执念,他继续道:“就像,”
“就像佛伦在山东搞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皇上允许他试验。”顾贞观打断了吴兆骞的话,破罐子破摔一样说道:“江南人很怕在他们那里也这样搞……本朝因为并非汉人皇帝当国,又因为想要打击旗权,一直致力于打击旗民两边的奴仆关系,再想搞大庄园就很难了。”
有大庄园,意味着家中有大量奴仆,自由民不断的卖身。这种情况已经接近魏晋门阀了。而一旦朝廷大规模打击士绅,严格约束主人对奴婢的处置权,到时候影响的就是江南大户人家的财力,乃至于政治势力。
有权则有钱,无权者,钱是保不住的。
如明朝盐商子弟入朝做官:弘治年间的户部尚书叶琪是个典型,而如明末的冒辟疆等人,生活奢靡,吃羊只吃羊唇。京城沦陷还要忙着去秦淮河度假,这也是有盐商背景。
这么想,心存担忧也是可以理解,但朱彝尊会为了这些人担忧这些事吗?
胤禔觉得不太对,那位老先生在京也没有敛财弄权,他突然担心这玩意,不合情理啊。
“孩子都在外头,”容若突然开口了:“既然今天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妨直接说开了。子清这两年不停的进京面见皇上,二位先生不会觉得,他是和皇上君臣情深,不忍远离罢?”
胤禔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控制,他看向顾贞观,这位顾先生脸色苍白,就听他道:“是曹子清在江南,查的就是士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人。”
顾贞观对胤禔惨笑道:“直郡王不知道为什么罢,因为江南也好,京中也好,怀念故国的人越来越少,多数人只是关注自家的利益。而竹垞发现皇上试图让本朝变得像前朝一般,于是他才动了心思。”
“徐乾学那些人一力提拔江南子弟,帮他们中举、帮他们考中进士,都是殊途同归。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一代一代,就是如此。”
“而曹子清做的就是代表皇上不停的笼络、观察,让江南士人对朝廷没那么大的敌意,让那些芥蒂很深的人在他的名单当中。不止皇上在查江南。”
顾贞观最后总结道:“其实,江南士人也在观察那个地方。”他指着紫禁城的方向。
容若和吴兆骞都在看胤禔的脸色,吴兆骞心中后悔,他不该说这个话题。而顾贞观更不该说的这么直白,他真怕这个满人皇子将顾贞观跟扣起来。
但胤禔笑问容若:“富尔敦的婚事有着落了吗?若是有了着落,我倒是愿意做个大媒。”
室内空气随之一松,容若笑道:“我们口头定下了,只是还没交换信物,若是有直郡王乐意做大媒,自然是好事。”
“至于顾先生……”胤禔看向了顾贞观:“他日苏日格长大了,希望先生不要嫌弃,为小女启蒙。您看如何?”
“郡王若觉得合适,那我也无有不从。”
这天发生在书房的事情,仿佛蜻蜓点水,只在四个人心中留下了痕迹。旁人一无所知,胤禔只是很关心沈瞭打算什么时候考进士,然而沈瞭却表示打算出去游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头究竟什么样,我希望出去看一看。”也已经进入青年阶段的美男沈瞭笑道:“有道是宰相必起于州部,虽然如今不太在乎这些,不过我还是想出去看看。”
这是好事,胤禔举双手赞同,要不是他刚开府,手里都是内务府的人,不好派出去,胤禔都要赞助他几个下人了。
“你打算等到富尔敦订婚之后再走,那你的婚事呢?”胤禔好奇:“你也不小了罢。难道要和揆叙一样,拖到大龄青年的时候再成婚?”
“我急什么。”沈瞭满不在乎:“成婚这种事,急不得。对了,我最近出去和人会文,遇上了两个有意思的人。都是官宦子弟,一个叫年希尧,一个是张廷玉,后面这个,可是张英的儿子。”
“……还真挺巧的。”胤禔喃喃道:“的确很巧。”
三十一年的中秋节之后,胤禔在泗水亭为阿拉木和容若为子女定下婚约而做了见证,纳兰氏与佟佳氏联姻,这个消息也成为了京城的一大八卦。
与此同时,康熙也正式下诏,明年他要再次征讨噶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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