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羽族一直对鲛族和人族很好奇一样,从小生活在深海里的凯瑟琳对于人族也好奇得很。
羽族会出去历练,偶尔同其他两族打交道。鲛族就与世隔绝得多,更多鲛族只听说过有其他种族的存在,但是未曾谋面。羽族还好,人族那实在是太神秘了。
第一次见到人族是在很不好的情况下,鲛族被围攻了,自己被人族抓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出了紫海,来到大陆上。人族脾气暴躁,或许他们没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种族看待,自己好像是一条鱼,被装进桶里,送进一个更大的池子里。
那些天她难受极了,她想念广阔的紫海,想念族人。她哭了,眼泪流进水中,化成了珍珠。
人族捡起了池子里的珍珠,他们觉得很惊奇,自己的噩梦也来了。
除了要唱歌,那些人族还会逼迫她哭,哭不出来就用石头捶她的尾巴,疼极了。
所有不好的回忆里,只有一个人族对自己好。
他说他叫禾。
“你听话一点,他们让你唱歌你就唱歌,让你哭你就哭,要不然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把你打哭。”
禾一边给凯瑟琳擦拭伤口,一边叨叨絮絮。
凯瑟琳趴在池边,看着少年细致地给她的伤口上药。
“禾,你也是人族,为什么你要对我好?”
这么多天,唯一对自己好的只有这个人族。
禾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我们都被欺负,所以同病相怜吧。”
凯瑟琳不明白禾的意思,族人之间不是互帮互助吗?为什么禾会说自己受欺负了。但是她看到了禾脸上的青肿。
“禾,我等会也给你涂药吧。”
禾一愣,笑了起来。
“好。”
其实一切都很单纯的,刚开始,禾帮助凯瑟琳是真心的,和她做朋友也是真心的。可是他弱,也是真实的。
“吃了鲛族女王一脉的血肉,可以激发血脉之力。”
这是他从一个快要死去的老年人族嘴里知道的,那个老人活了好久好久,连毛发都发白了。
“你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变强。”
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那天羽族来营救凯瑟琳的时候,他抓住了其中一个羽族的翅膀,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他想要变强。
之后,一切如同他预想的那样,被阻拦,被允许,一切都轻而易举。
海底的景色确实是好,从未见过的绮丽的珊瑚、五彩缤纷的小鱼,还有笑得那么灿烂的凯瑟琳。
在啃噬女王的鱼尾的时候,禾心底一片平静,他想要变强,这没有错,错的大概是他伤害了凯瑟琳的母亲。
离开之前他最后去找了凯瑟琳。她哭得那么可怜,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她母亲在哪,但是他只能虚情假意地安慰她。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对他这么依赖了。
禾离开了。
凯瑟琳在禾的房间发现了母亲的尸体,母亲的鱼尾,被人生生吃了,被禾吃了。在凯瑟琳心中,禾死了。活下来的是赫。
赫来找凯瑟琳,不管是逼迫也好,还是囚禁也好,他只想要凯瑟琳陪着他。
凯瑟琳的眼睛红了,她脸上的表情是赫从未见过的厌恶以及憎恨。
“我要杀了你!”
她说。
两人两败俱伤,凯瑟琳受了伤,赫也讨不到便宜。赫突然就觉得变强其实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在被那个雌性羽族刺中的时候,赫就知道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要破灭了。
“把他喂给野兽吧。”
他听见凯瑟琳轻描淡写的声音。
赫的嘴角勾了起来。
哈哈,都是报应,都是活该啊,哈哈。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在不停地得到与失去呢?可是得到的满足感永远也比不上失去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让人铭记于心,让人记得深、记得牢,永远也不敢忘。
痛啊!被生生咬食的感觉真痛啊。可是这痛,比不上心中痛苦的十之一二。
“那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凯瑟琳。”
意识要涣散了,赫想起了珊瑚丛边,女子的笑脸。
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选?
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赫闭上了眼,眼角有泪滑落,滴在破碎的血肉上。
【前世离】
离一直都是一个人,他记忆里有过幸福的时光。那是父母还活着的时候。
有时候别人会指着他的翅膀说些什么,他还小,只知道自己的翅膀和别的幼崽不太一样,但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母不吵不闹,只是微笑着将别人赶走。
“离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是我们的宝贝。”
父母不伤心,他们抱着自己,笑脸已经在记忆里模糊。
父母外出打猎,双双死在外面了。
离知道自己和其他幼崽有什么不同了。
族里也有失去父母的幼崽,但是他们能得到其他族人的照顾,自己不会,因为自己只有一对残翅,是注定的废物。
刚开始时离偶尔会想念父母,之后就再也不会了,他要付出全部的努力,才能勉强活下去。
他很羡慕族长的女儿,她有好听的名字,有好看的相貌,还有强壮的翅膀和疼爱她的家人。
但是族长的女儿好像看不到他的存在。自己被聚集地里的小幼崽们一起欺负时,她偶然经过一次,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随即转移了视线。
没有表情,没有回应,好像没有看到。
从那之后,离再也没有记得任何人了,他再也没有靠近过聚集地。
听说世界上有两种遗忘。一是死亡的时候,二是最后一个记挂你的人也没法再记得你的时候。
离觉得,他还活着,却仿佛早已死去。
冬天很难熬的,离会尽量减少活动,蜷缩在不那么冷的地方。他没有回去聚集地,即便那地方不远,即便那里还有他以前的家。
冬去春来,离却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小的时候那么辛苦才能活下去,长大了就简单上许多了。可是,好景不长,人族放火烧了山林。
他唯一一次被羽族带着飞起。
在无垠河边,所有幸存的族人们都在冥想,离也是。
其实是没有用的,不管怎么冥想,自己也不能在月圆之夜长出完好的翅膀。
痛!为什么这么痛呢?
在巨大的痛苦中,离感受到从身后伸展出的巨大的黑色羽翅。是完好的、强壮的翅膀。
他飞上了高空,血色的月亮在他身后挂起。
“杀了他,杀了他!他长出黑色的翅膀了!我们都要死,都要死,杀了他!”
在长出翅膀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传承。
羽族有王,其翅色黑,其眼色红。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看着长枪激射而来,与黑翅碰撞,摩擦出一片火花。
他转身飞走了。
羽族的悲鸣声自身后响起,离没有回头,飞得很稳健。
反正他一直都是孤独的,孤独地生活,孤独地死去,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