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铸成的王城耸立在万丈的高空上, 那是超出人类想象, 绝对不是人类文明能够建立起来的伟大城池。在无尽的雨水之中, 它在巍巍的天幕之中投下覆盖大地的阴影。在数万年前的混沌纪元之中,就是这样的一座象征至高无上权威的城池永恒不落地凌驾于白云之上, 人们匍匐在它的阴影之中。
十二王朝大地的生灵与万物都感受到了那种古老的存在的归来。
山川与河流, 城市与走兽。
在整个世界一起下着的大雨中,所有的, 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都匍匐着。两股同样超出一切的伟大意志遍布着整个大地,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蝼蚁。
纪元之后,最后的一位古帝,玄帝。
他手握着当初斩杀百万雾鸷的长剑, 他周围的空间呈现出扭曲, 雨水落在他的王城之中,敲击在坚硬的岩石,声音汇聚成为一场盛大的演奏。他身后的青铜王座上铭刻着诸天的权柄, 猩红的披风上浸染无尽罪徒的鲜血。
他是诸帝之中, 执掌杀戮权柄的存在, 众生的鲜血染红他的披风。
雨水落下,从他的猩红长袍上滚落, 滚落时已经变成了红色。
在这数万丈的天空之上,隔着厚重的无尽雨帘,玄帝与另外一人遥遥相对。
天地昏暗, 满世界的大雨,一切都远去,只剩下遥遥相对的两人。
“终于见面了啊,我们早该见上一面。”
玄帝握着“决”的剑柄,走下了他的青铜王座。
王城的中轴线是一条宽敞至极的大道,他踏在坚硬的中轴大道上。从天而落的雨水汇聚在王城的中轴大道上,像河水一样地流过。玄帝的猩红长袍直垂而下,长袍之后,雨水汇聚成的河流被染成了红色,就像一条为他而展开的血腥红毯。
隔着重重的雨帘,数万丈的苍穹之顶,青年悬浮在雨中。
雨水为他们展开的宏伟序幕,他们像戏剧中注定相逢的敌人,分隔在舞台的两端,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刻,老友一样地相见,彼此的刀剑都已经拔出剑鞘,眼中只剩下对另外一个人至死方休的杀意与仇恨。
银色的闪电在两人之间破空划过,将两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披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冰一样澄澈,也冰一样地漠然,什么都没有。他悬浮在比王城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漠然地注视着走下王座,踏在王城中轴线上的玄帝,就像注视的不是这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存在之一,而是什么注定被抹去的旧物。
那是如同时间本身的眼神。
在时间面前,无爱也无恨,不会怜悯,不会同情,也未曾拥有仇恨。时间从不恨任何人,从不恨任何存在,它只是静默地向前,永不休止,不会因为昨日的辉煌,就停止带来今日的腐朽。
“我很讨厌你的眼神。”
玄帝缓缓地转动剑锋,寒光在他的剑上流动。
“因为那让我无时无刻地想起……”
玄帝的确是古帝之中最暴戾也最疯狂的一位,上一刻他还在如老友重逢一般地说话,下一刻他已经踏着河水一样流淌而过的雨水,暴起急奔,冲向了悬浮在虚空中的年轻人,宛若实质的杀意随着他猩红的长袍翻卷。
“——我们只是被人写好命运的工具!”
玄帝的咆哮响彻整片天空,带着那么多的怨毒和那么多的愤怒。
万千的闪电在同一时间在整片苍穹上炸开,就像地狱的大门被打开,被禁锢许久的狂蛇暴龙在瞬间全部蜂拥出来。从黑石王城阴影中,无数青铜铠甲的骑兵们游走出来,它们展开了黑色的翅膀,跟随着玄帝一起,冲向了天空中悬浮着的年轻人。
这是终焉之战!
至高无上的帝王带着他的青铜骑兵亲自踏上了这末日的战场!
朝着古老的,既定的命运,暴怒的帝王发出了他的咆哮!
狰狞可怖的真相在帝王的愤怒中显现出它的阴霾一般的身形。那是纪元中最可怖的真相。传说中,时间亘古不灭地流转,纪元就像缓缓旋转的碾盘,无情地碾压着一切。
谁知道古帝的由来?
谁知道最初的时候,是什么存在赋予了白水河畔的孔甲以对抗蛮荒的力量?
是那冥冥之中俯视苍生与大地的眼睛!
是那双苍天的眼睛!
近九万年前,这片大地上,没有生灵,大地上黑石与赤火并存,世界死寂一片。天地之间冥冥之中存在的意志觉得这片大地上需要有生命,需要有缤纷的色彩,于是荒兽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
荒兽成为天地的宠儿,它们强大,那是洪荒的造物,全身笼罩着力量与原始的美感。它们本性暴戾,于是它们厮杀,它们日复一日地混战着,大地上为鲜血所浸染着,到处一片混乱。
于是那冥冥之中,命运与历史长河的意志想要在大地上建立起新的秩序,于是在白水的河畔,原本只是凡人的孔甲获得了古老意志的赐予。那无形的,却又真切注视这片大地的意志将自己的权柄分予了少数的一些生灵,交由他们建立起统治大地的新秩序。
获得神明权柄的人走出白水河畔,终结了蛮荒的群兽,从此大地上不再有永无休止的战争,苍龙与金乌再也不能随意地让洪水漫灌大地,让赤火灼烧千里。
天柱巍峨地耸立起来,象征着新的纪元,新的秩序。
那些被赐予权柄的存在,他们被称之为“古帝”!
他们本是这片天地之间的宠儿,奉命在这大地上建立起新的纪元,新的秩序!万民臣服在天柱之下,遵循着他们制定的律令,一切变得井井有条,文明的花火在厚土上燃起。
“赐予我们以力量!”
“赐予我们以权柄!”
“又剥夺我们的荣光!”
“致与我们以死亡!”
玄帝咆哮起来,发泄着数万年来的愤怒。
古老的帝王们永远居住在空寂的王城之中,孤独地坐在青铜铸成的冰冷王座之上,维持着至高无上的威严,永远孤独永远死寂,所视只有沉默如铁的军队。他们在天柱之上,坐镇着诸天,固守着他们建立起来的秩序。
但是他们得到了什么?!
他们得到了什么!
在他之前,古帝们一无所知地死去,陨落时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想要剥夺他们的生命。只有残余到了万仙纪元的三皇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端疑。
所谓的古帝,他们这些人只是那冥冥之中的意志用来管理这片大地的工具。
就像蛮荒纪元中的荒兽们,它们的诞生兴盛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觉得应该有生命存在。而当世界觉得荒兽成为混乱,应该建立起秩序的时候,古帝因此出现。他们早该从荒兽的命运中明白一切!
洪荒的荒兽统治能够被毫不犹豫地抹去消除。
那么当时间流转,诸天的碾盘转到了下一个纪元,那诸天之上的意志,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当做新的混乱然后杀死抹去。
他们只是被用来统治这片大地的工具!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的命运!
玄帝带着他的青铜骑兵冲向了天空上,静静悬浮着,注视着他发狂的年轻人。
年轻人黑色的长袍像是天地之间最深的墨色,他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千军万马。
“你们看到了吗?”
百里疏问,眼瞳静得像永远死寂的沧海,完全不像人该有的眼神。他像完全没有听到玄帝的质问,对玄帝的怒火漠不关心。可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语气却还带着一些高台上少年的孤独与忧伤。
“下雨了。”
面对青铜的千军万马,百里疏这么说道,犹如再正常不过的老友重逢,再正常不过的闲来问询。
万千的雨水笼罩着天地,雨水落下,穿透了重达数万吨的青铜铠甲。
极其震撼的一幕在天空中上演了,随着玄帝冲出王城的青铜骑兵们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像是被定格在天空之中。雨水就像穿过幻象一样穿过他们,被雨水穿过之后,这些骑兵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
就像有人缓缓地擦去这曾经足以毁灭整个九玄门的军队。
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擦去,再也没有留下半点儿踪迹。
玄帝从未觉得自己的骑兵们能够对眼前这曾经赋予他们以权柄的存在起到什么作用,他是御驾亲征的帝王,所以他带上了他的青铜骑兵们,握着长剑离开了属于自己的王座。
他没有回头,他没有去看那被从天地之间擦去的军队,他在高空中,对着曾经赋予自己权柄的存在,斩下了审判命运的一剑。
玄帝是主掌杀戮的古帝。
帝剑名“决”!
他生来就拥有着审判一切的权利。而现在,他将审判一切的剑锋指向了掌握命运与历史的存在。这是纪元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幕,这片天地之间,终于有人对着那诸天的碾盘发出了挑战与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