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 再次见到孔舒,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但出乎意料的,孔暖的心情却格外的平静。
死前的那些怨恨、不甘、似乎都在见到孔舒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现在她是死亡后的模样,而孔舒也同样不是活人。但孔舒就能活的如此神采奕奕, 自己的那一点心情似乎就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了。
“孔舒, 你先别急, 我有话和你说。我之所以死亡是因为……”孔暖分得清轻重缓急。如今见到孔舒称得上是意外之喜,那么作为孔舒主人的周长庸, 也有必要知道一下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哪怕周长庸阻止不了这样的浩劫, 但起码可以避免许多无辜的人徘徊世间,无法转世。
孔舒听着孔暖娓娓道来的话语,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被担忧和严肃取代。
他不傻。
孔暖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感觉到外面形势的恶劣。
这件事的确需要赶紧报告给主人。
孔舒带着孔暖,一路飞奔,路上没有半点阻碍, 顺利的就到达了周长庸跟前。
“主人,外面出了大事!”
在听见孔舒的这句话的时候,周长庸心里的大石头缓缓落地, 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什么大事?”师无咎不由有些好奇,看见孔舒身边的孔暖更是觉得这世间实在奇妙。
曾经的青梅竹马未婚夫妇, 后来的生死仇家,现在却全部都在这伏羲道场的下面相遇, 还来和周长庸递消息, 怎么想怎么觉得曲折离奇。
“还是让小暖来说吧。”孔舒一时也说不清楚。
孔暖朝着周长庸和师无咎微微欠身,礼数周到,“小女长话短说。如今外面修真界因为上界仙魔化身之故,目前山门破碎,道统凋零。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不甘被仙人化身操纵命运, 有的和他们同归于尽,有的则是失败陨落。而那些修为低微的修士也四处躲藏,甚至逃亡凡间避难。但接下来,这些仙魔化身不会再拘泥于一个修真界,恐怕要去操控凡人国运。大劫已至,挡无可挡。”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的脸色都沉重了起来。
“而我的死亡,又是另一回事。我在帮助……”
孔暖条理分明的将事情桩桩件件的说了清楚,这其中的一些艰难危险,平静事情表面下酝酿的阴谋,似乎都在其中若隐若现。
“小……小骗子,易枝春他……他的确可疑。”师无咎就算再护着妖族,也知道在这其中易枝春的嫌疑的确不小。
他出现的太巧了。
而孔暖死亡的又太过离奇。
就算是她破了阵法,可她是孔雀族出身,一身妖气连人族都能分辨,何况是妖族人?以她的本事,能够轻易杀得了她,还让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妖族人,根本就没有多少。
还有叶卫他们几个躲藏在易枝春的道场里,也有些奇怪。
“外面出了这样的大事,没道理玉霜他们会不联系我们。”周长庸冷静的看向师无咎,“除非我们和外界的联系被人为隔断了,我们才会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有人还在这伏羲道场之下屏蔽了天机,因此我两才无法感知这其中危险。”
这一环套一环,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的成的。
而伏羲道场是人皇席朱的地盘,他也未必全然无辜。
如今就下结论,也未必有些为时过早。
外面死伤无数,于情于理,生死簿也该做出反应才是。
但生死簿仅仅只是异动了少许。
这不合理。
可他们现在是置身于伏羲道场之下。伏羲道场是上古圣人所建,历史悠久,是人族气运汇聚之地。就算是作为大道圣兵的生死簿,想要毁掉它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道场本身,就已经称得上是大道圣兵。
“我们先离开这里。”周长庸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去确认一下人皇席朱的立场。
从某个程度上来说,席朱带来的危害其实更大。因为“人皇”的身份,便足以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到整个九天十界。
“好。”师无咎当即就跟着周长庸起身。
“主人,小暖她本该阳寿未尽,现在该如何是好?”孔舒忍不住问道。
周长庸沉默了片刻,将生死簿打开。
“孔暖的寿元本该还有不少,但如今大劫已至,许多人的命数都已经被更改。如今,她在生死簿上已经是个死人。”周长庸心中颇为遗憾,看着孔舒的眼睛里也不免有些亏欠,“她并没有成为鬼修的潜质。”
孔舒怔然。
没有成为鬼修的潜质?
意思是,孔暖只能这样陨落了?
“多谢告知。”孔暖倒是不怎么太在意,“孔舒,一命换一命,如今我有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能够在最后见到你们,告诉你们外面的消息,已经是功德无量,我没有什么所求了。”
她身上的怨气倒是消散了许多。
“我之前在路上见你收集到了一些功德,想必你也超度了不少人。不如就最后再帮我一次,送我去轮回吧。若是可以,我希望来世还投生到孔雀族,我今生欠下来的债,来生再来还。”孔暖的态度极为坚定,显然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属。
她其实没有多少脸回族。
能够再来一次,也不算太差。起码她会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全新的模样,重新见到孔舒,见到族里的姐姐妹妹们。到那个时候,她绝对不会如今生一般愚蠢,蠢得连人心好坏都分不清楚。
“我会让你投生到孔雀族。”周长庸算是答应了孔暖的话。
他不能逆转阴阳,起死回生,但只是稍稍更改孔暖的投胎之处并不算太难。
孔舒一时沉默。
孔暖也没有继续多话,而是一直等待着孔舒的回答。
她知道,孔舒其实能够想的明白。
也就是孔舒太过重情重义,才会如此犹豫不决。若换了她,看见仇人落得这个下场,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做错过不少事情,在后来也做对了一些事情。但隔阂永远都是存在的,世间的事情并不能简单的功过相抵。就算她能够还阳,也无法弥补过去。
倒不如一切从头来过。
“好。”孔舒果然还是做了决定。
他选择超度孔暖。
“多谢。”孔暖笑了起来,这才是她认识的孔舒。
千言万语,在最后也只能化成一句“珍重。”
若是当真有缘,来世再见罢。
玉霜和席朱两人在尴尬过后,还是要商量如何通知周长庸,让他尽量延缓这场大劫恶化的速度。
可惜,不管玉霜提出什么想法,都不能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真的想要让周长庸尽快出来么?”玉霜不免有些怀疑、
“并非如此。”席朱哭笑不得,“只是这伏羲道场本身就极为强大。我虽然是人皇,但其实并不能操控它。你方才提的那些建议,放在其他人的道场或许可以实现,但是在这伏羲道场里,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玉霜只得接受他这个解释。
“我不能在你这里耗费太久的时间。”玉霜微微叹了口气,“妖族的情况也不比你人族好到哪里去。我若是离开太久,只会越发混乱。尤其是那些化身下界的妖族人,最近的修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突破。原本对此法还在观望的人里,已经有不少开始动摇的了。长此以往,目前对我还算忠心的那些族人,恐怕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了。”
玉霜对族人说这种法子祸害无穷,但目前又没有一个切实的反面案例出来警示众人。反倒是那些已经化身下凡的,都亲自的展示了前后的变化。若非玉霜作为妖皇的权威足够震慑各族,如今怕是也已经要被联合起来反抗了。
“劫难向来无法化解。”席朱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下定决心道,“或许,你可以挑选一些妖族忠心于你的族人先将族中幼崽保护起来。我们人族有句话叫‘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如今这个情形,想要保全所有人就等于放弃所有人。作为一族之主,该割舍的时候,还是需要割舍一二。”
席朱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了。
他说的自然是不错。
“我妖族那么多族人下界,如何能够放弃?”玉霜摇摇头,但也没有否定席朱的建议,“若是事情到了无可挽回之际,也只能按照你说的做了。”
“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好一个为了大局考虑。人皇莫不是想要放弃下界的修士和凡人,难道也是为了大局么?”师无咎拉着周长庸一同从伏羲道场下面出来,语气嘲讽。
这伏羲道场想要出来也是不容易,但师无咎怎么着也是准圣,虽然有些麻烦,但带着周长庸硬闯出来也不难。只可惜在这伏羲道场里没有收集到多少功德,外面却已经栾城一团,可以说是两头空了。
一想到自己和小骗子可能被人皇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家伙骗了,师无咎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长庸骗骗他,他也就忍了,毕竟周长庸和他关系不一般,以后自己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但这人皇席朱和他非亲非故的,还来骗他,师无咎就忍不了了。
要不是周长庸拉着他,他非得将这伏羲道场拆了不可!
“少主,周道友,你们出来了。”玉霜见到师无咎眼睛一亮,“实在太好了。”
“这还得多亏人皇陛下。”师无咎冷哼了一声,“若不是陛下直接阻隔了外界和我们的传讯,恐怕我们早就出来了。”
“此话从何说起?”席朱微微皱眉,看着师无咎不解的回答道,“师公子,我想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这伏羲道场是你的地盘,你总不会要说,我们在里面好好的突然就没有办法收到外面的消息了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吧。”
“此事我难辞其咎,还请两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交待。”席朱倒是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我也有给两位道友传讯多次,只是一直都没有办法联系上两位。若是两位再不出来,我已经打算亲自到下面去寻找两位了。”
“人皇的确有在努力。”玉霜不好说的太多,但还是愿意为席朱作证的。
“笨,你肯定被他骗了,人族最会骗人。”师无咎忍不住教训玉霜起来。
“咳。”周长庸不得不打断师无咎的话,走到席朱面前,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
“周道友何故这样看我?”席朱茫然的和周长庸对视。
“我只是觉得,人皇您的眼睛有些眼熟。”周长庸方才便是在确认,看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
如今他已经确定,这的确就是事实。
“眼睛?”席朱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么?”
“在虚空境里,我记得人皇您的眼睛似乎在斗法的时候受伤了,而且伤的很厉害。”周长庸当即换了个话题问道。
玉霜也不由的朝着席朱看了过去。
他也记得当时席朱的眼睛受伤不轻,不过现在看来席朱的眼睛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不错。”席朱承认,“当时我的眼睛几乎失明,因为是斗法所伤,妙法道姑和持斋方丈两位前辈实力高深,我的修为不足以将他们的道意彻底清除,因此眼睛过了许久都没有好。”
“那后来是怎么好的呢?”周长庸继续问道。
“我寻访了九天十界里不少有名的医仙,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相反,他们都说,我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只能以眼换眼。”席朱苦笑道,“只是别人的眼睛用在自己身上,我自己就接受不了。后来我又听闻妖族有位前辈,在医术上有自己独特的本事。听闻他有一手功法,可以让断肢重生,重新生出眼睛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谁?”周长庸追问道。
“这……在下答应过,并不能提起。”席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
“是不能说,还是根本说不出来呢?”师无咎在旁边帮腔道,“我看还是先将他绑起来,我们慢慢问。”
就算是在这伏羲道场里,他也全然不惧。
“席朱!”玉霜甚至师无咎的本事,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他们斗起来,“少主,您稍等,我和人皇好好说几句。”
玉霜走到席朱身侧,正色道,“遵守信义的确是你们人族的坚持没错。可少主和周道友也不是那等会搬弄是非之人。如今他们这么问你,恐怕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你们人族也常说,莫要因小失大,方才你劝我要为大局考虑,怎么轮到自己反而想不明白呢?”
席朱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露道,“我请来为我医治的前辈是妖族的前任妖皇易枝春。”
“易妖皇的确有这样的本事。”玉霜见席朱愿意说,连忙在旁边附和。
“我也是多方打探过,确定易妖皇曾经出现在是非天,帮一个修士重新长出了眼睛之后,我才下定决心。”席朱无奈不已,“我是人皇,易枝春却是前任妖皇,请他为我诊治,这说出去怕是会引来不少人多想。因此,我一直都瞒得很严实。若非我相信周道友你的为人,我现在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不然对易枝春道友恐怕也是一种伤害。”
“我将易妖皇请到这里,他便出手为我医治。只用了两天时间,我的眼睛变已经长好了。”席朱想了想,继续回答道,“重新长出来的眼睛比以前更好,看到的世界也更加清楚。我想,这应该是易妖皇的独家本事,我虽然十分羡慕,却也不好多问。”
席朱说完,见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面有沉思之色,当即道,“当时我还有不少弟子都在随身照顾我,都可以作证。”
易枝春么?
师无咎看向周长庸,神情十分复杂。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从在修真界开始,易枝春就已经开始介入他们的生活,而神藏和师无咎的过去,易枝春也是清清楚楚。在虚空境里,他也有数次出手相助。
而如今,和他们说伏羲道场里有功德可以前来收集的人也同样是易枝春。
伏羲道场出现了问题,席朱的眼睛似曾相识,这其中都和易枝春有关系。若是易枝春当初在来给席朱诊治的时候,偷偷的在伏羲道场里动了手脚,那么一切也是说得通的。
要是运作的好,没有孔暖阴差阳错的死亡报讯,他和周长庸或许还要在伏羲道场里呆上好几年。若是没有玉霜在旁调解,等他们从伏羲道场里出来,也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席朱身上,从而达到祸水东引的效果。
师无咎看向席朱的眼神渐渐和缓起来。
如果当真是易枝春在背后操纵,席朱被骗了也是理所当然。
没看见他和小骗子两个人都被易枝春给骗了么?
“原来如此。”周长庸似是恍然大悟。
“怎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席朱追问道。
“我们怀疑你的眼睛,应当就是当初叶萧被挖走的那一对窥真之眼。”师无咎在旁边说道。
“什……什么?”席朱大惊失色,“竟有此事?两位莫要和我开玩笑,我并没有发现这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看的比寻常清楚,但也没有那窥真之眼的能力,不然我如何能发现不了?”
“这双眼睛从它的主人脸上挖下来,过了这般久,或许有些失效,又或许是被封印了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师无咎解释道。
“我和易枝春无冤无仇,他为何这般害我?这若真是从他人身上夺来的眼睛,我怎么也不能用的!”
席朱懊恼不已。
“易妖皇或许只是从其他地方得来的这眼睛。”玉霜对易枝春的观感并不差,“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眼睛有所相似也是正常,而且这眼睛的确没有窥真之眼的能力。”
玉霜并不知晓周长庸和他们和易枝春打过的那些交道,不愿对易枝春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若非是事情太过巧合,师无咎也不愿意相信这些事竟然和易枝春有关系?在他眼里,易枝春一直都是超然物外的代表,他在这九天十界里神出鬼没,日子过得快乐又逍遥,又何苦给自己平白找这么多事呢?
“如果这眼睛当真是他人所有,我绝对不会舍不得。”席朱义正言辞的说道,“只是现在情势危急,等此劫过后,我亲自去找易枝春说个清楚明白,问清楚这眼睛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看,就不用了,不如我先挖下来,带回去给叶萧看看也就是了。”师无咎突然变了脸色,身形疾如闪电,一双白皙有力的手已经朝着席朱直接攻了过去。
师无咎的速度太快,而他发难的时机又太好。
加上他的实力比席朱还要强上不少,如今这么一个突袭,那席朱又如何会是师无咎的对手?
玉霜更是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着师无咎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席朱的眼球。
同时,师无咎身上爆发出极为强大的气势,如玉霜这样的旁观者几乎都在师无咎磅礴浩瀚的力量之下动弹不得。
这便是准圣的力量!
饶是身处在伏羲道场的人皇,也未必能够与准圣相抗衡。
说时迟那时快。
席朱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拉扯,身体后仰,堪堪躲过师无咎的攻击。
同样的准圣之力爆发。
席朱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师无咎一击失手,又看见席朱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玉霜几乎要软倒在地,两个准圣对抗,他就算只是站在旁边都会被波及。
而周长庸已经将生死簿拿了出来,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方才,师无咎听见周长庸用神识传音,叫他对席朱动手,他还在想或许是周长庸想多了。
但实际上,是他想的太少了。
席朱只是那么一说,他居然就相信了?
若是席朱当真是这般可怜无辜之人,又怎可能在人皇的位置上呆上这么多年!
“我说过了,周长庸不可能相信你的话。他虽然不是神藏,但也是天命之人,是生死簿之主,怎么可能被你糊弄过去?”来人轻笑了一声,“不过,事到如今,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大劫已至,你我不过顺应天命而为罢了。”
“住口。”席朱脸上浮现痛苦的神情,“我也不过是为了人族考虑罢了。”
师无咎恼怒的看着来人。
眼前人穿着一身青衣,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温暖又动人。
不是易枝春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