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又给自己的战马披上马甲,一挥手:“走!”
李贵带着一帮女人孩子送了出来,笑吟吟的挥手:“大人,慢着点儿。”
直到骑士们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收了脸上笑意,带着女人孩子们干活去了。
镇羌堡距离安乡墩并不近,董策他们也舍不得浪费马力狂奔,是以快到中午的时候,方才看到镇羌堡那高大的城墙。
虽说是属于山西行都司治下,但是就地理位置来说,其实镇羌堡已经是属于后世的陕西府谷县地面。这座初建于成化二年的堡垒堪称一座雄城,建在山原之上,堡周一里七分,堡墙高达三丈八尺,外面包着大青砖,巍峨雄壮。
这里地理条件极好,山下有一条河流环绕,再往北不过五十步,就是巍峨群山,长城在其中若隐若现,宛若一道长龙一般。
此处乃极险处,往北,往东五十步,就是边墙。
不过鞑子早就衰弱,建奴也是这两年刚刚开始从宣大防线入寇,因此这已经和平了数十年,许久未曾见过刀兵了。也正因为此,镇羌堡已经是附近十几里内一个最为繁华的所在。
按照朝廷的额定,这里驻扎官军一千又五十三员名,马骡二百六十八匹头,镇羌堡有上千户人家,几千口数。附近也形成了些小村庄和聚居点,不少田地都开垦出来,农人正在其间耕作,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王浑笑道:“这才像是个样子,你看看咱们呆的,那是甚个鸟样子。”
他偷眼儿瞧着董策:“这次难得出来,可得开趟荤。”
这般一个憨大汉做出那等小心翼翼的小媳妇儿样子来,董策看着便是有些好笑,马鞭一甩,笑骂一句:“你这腌臜厮,心里盘算什么我还不知道?怕是憋得久了,要找婊子泻火儿!话我在这儿撂下,窑子勾栏你尽去,可有三点要你知道,不得贪杯误事,不得泄露机密,不得花太多银钱。你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攒着钱以后置办些家业。”
听得董策松了口,王浑大喜,忙不迭的一连串儿应承下来,胸脯擂得山响:“头儿你还不知道俺?那上等青楼里头的姐儿,又贵又不耐操,还扯那些烂八七糟的,又是唱曲儿又是喝酒的就是不肯让人上道儿!生生能把人憋闷死!还是那些半遮门儿的大姐好,二话不说撩衣服就把腚撅起来了,叫的也带劲儿,够骚浪!十个大子儿就成,那饿慌了的,四五个饼子就能来一次通!那年蓟镇大灾,城外头灾民棚子连山遍野的,一张饼子就能玩儿一宿,你这边儿使着力,她那边儿只顾着把饼子往嘴里塞!”
你这厮倒是口味独特。
听他说的粗俗,石进几人都是轰然一笑,董策听了,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强笑一声,骂道:“你这腌臜厮,小心得了脏病。”
他见周仲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便道:“你也去吧!”
王羽也想去,董策瞪了他一眼:“你给老子老实点儿,若不然回家定要你婆娘知道,说不得一阵好打骂。你性子还稳重些,跟着他俩去,别让他俩惹事儿。”
几人谈笑着,苏大成却是在一边一言不发,两眼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董策看了暗地里叹了口气,自从马氏死后,他便是这般样子,想要劝解,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终究是没法子可想。
说笑间众人已经是到了镇羌堡门口,他们这一路缓缓策马过来的时候,便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自从万历年之后,大明朝大同镇的百姓见到的官兵不外乎是两种——第一种是穷困潦倒,穿着破烂的衣服裤子,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还要妻女****才能活下去的那等穷困军户。第二种则是杀良冒功,残暴狠毒,比鞑子还要凶恶,肆意屠杀平民的官兵。
多少年了,还从未见过像是董策等人一般,这么精悍威猛的一支队伍,让人看了当真是眼前一亮,打心底儿里便是生出一股敬畏之心来。
但是百姓们也不是傻子,尤其是镇羌堡的军民,见识也多些,来来回回的军将见得多了,却也知道,便是总兵参将的亲兵,怕是也没有这么好的铠甲,这么精良的武器。
他们很快就从脑海中找到了符合面前形象的那个人名,不知道谁第一个惊呼出声:“这是董策董二郎?”
然后众人便是纷纷惊呼出声,不少人则是追在马后,大声的询问。
董策刻意为自己营造的声名终于也是起到了作用,
随着那些被他亲手释放并发给了回家路费的百姓的陆续归家,他的名声也在这附近几十里间流传开来。民间传闻素有虚假夸大之处,以讹传讹,一分好能说成万家生佛,一分坏能说成脚底流脓。在传言中,董策乃是一个英勇善战,乐善好施,温文尔雅,高大俊朗的大好人,这些赞誉董策自己听了都脸红,百姓们却是深信不疑。
董策也是好脾气的在马上不断拱手回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这些百姓以一种信徒般的虔诚聚拢上来,纷纷要蹭一蹭摸一摸董策,好在他身上沾一些勇武之气。这等一人就杀了五个狗鞑子的勇武好汉,沾上点儿怕是就能百邪辟易!
周围堵得都是人,董策等几人给围在中间甚至是不得动弹,他们又不好伸手打骂,只得坐在马上相视苦笑。
直到一队守城门的兵丁吆喝着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晃着手里的棍棒,围着的百姓们这才散去。
那领头儿模样的问道:“马上可是十里铺董百户?”
董策点点头:“正是。”
这三十来岁的汉子忽的便是大礼跪了下去,大声道:“小的镇羌堡张把总麾下,守门官儿小旗贺正明,叩见大人!”
董策对镇羌堡的情况两眼儿一抹黑,也不知其中水深水浅,如何敢托大?他赶紧翻身下马,就想把那小旗贺正明给扶起来,口中连连道:“贺兄弟何必客气?杀灭建奴,本就是本官之份内而已!”
却没想到这贺正明却是出奇的执拗,力气也是极大,董策硬拉他竟是拉不起来,两人在那儿较劲脸是涨得通红!最后还是董策收了力,贺正明恭恭敬敬的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嘭嘭有声。
董策这才能把他扶起来,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
这个手长脚长,骨架奇大的陕西汉子肃容道:“俺那亲弟弟给鞑子掳去,若不是大人您活他,怕是俺那老娘要哭瞎了眼。您活了俺一家!”
他似乎不苟言笑,便是这时候也是绷着一张脸,但是那话语中真挚诚恳的感激,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董策却没想到当日那事还能结下这般善缘,也是颇有些感慨。
这贺正明话极少,便不再说话,只是领着董策等人往城中走去。
进了城,似乎便是感觉那喧闹嘈杂,一下子全都涌来,这里不愧是周围几十里的统治中心,果然是繁华的多。街道两边不少店铺,街上行人也是很多,看气色比下面的堡寨也要好一些。
贺正明领着他们几人直奔城池中心位置的千户官厅而去。
那千户官厅既是衙门,也是守备大人的住处,好大一片宅子,门面建的也是颇为的气派。门外是个小广场,正对着门的大约六七米之外是一个照壁,朝外的那一面贴了一些官府的告示,官厅大门前头还有两个石狮子,张张牙舞爪的有些狰狞。
让董策有些意外的是,千户官厅前头,许如桀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穿了一身儿百户的武官官衣,见到董策便是赶紧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哈哈笑道:“老弟,还是你心眼儿活泛,哥哥我怎地就没想到要披甲而来呢?”
董策赶紧下马见礼,笑道:“大哥您穿这一身儿才真是英武之气逼人,我们这些穷哈哈,着实是没有什么拿的出手来的衣服,总不能破破烂烂的惹人生厌,只得穿着甲就出来了。”
“你们还穷哈哈?”许如桀笑道:“谁不知道,你们这一次可是捞了大的。”
董策心里一凛:“难不成是走漏了什么风声?”
不过许如桀下一句话就让他放下心来:“现在谁不知道,你们有甲有马,有上好的弓刀,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他不等董策说话便拉着他往里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方才侯大人还念叨你呢,真是说到就到,快些进来,别让大人等急了。”
千户官厅很大,三进的大院子,庭院深深。
等到了正厅,董策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侯家伟侯守备。
这位麾下有上千兵丁,分边二十二里,治下六堡二十八边墩的守备大人,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和军将二字挂不上钩。他身材中等,肤色白皙,下颌蓄须,看上去颇为的儒雅,只是眼睛狭长,给人一种颇为阴沉的感觉。
他穿着正五品千户武官的常服,胸口直径一尺三寸的大补子上绣着象征身份和等级的熊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