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乡墩中,众人早就翘首以盼。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千万要平安回来,千万要平安回来。
他们最恐惧的事情没有出现,没有任何一个归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相反,他们大获全胜,带回来无数的物资和战利品。
整个安乡墩又一次沸腾了,众人驱赶着战马,像是英雄一样进入了墩中,战马上那些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更是让他们欣喜若狂。之前那些建奴前来偷袭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他们觉得能够用首级换来为数不少的赏钱已经是一件让人极为高兴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这一次捞到这么大的好处。
周仲少年心性,在马上大声的讲述着这一战的过程,当然,其中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加工。尤其是董策和那后金白甲的一战,在他口中更是惊天动地,简直就是大战三百回合,杀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大地破碎,苍穹染血……其实也就是那么三刀两枪的事儿而已。墩中这些人可不知道啊,一个个听的瞠目结舌,再看董策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仰望天神一般。
等众人稍稍安静下来些,董策便是大声宣布了这一次的战利品分配和首级战功的分配。
他留了个心眼儿,没说缴获的银钱总额是多少,只说李贵等四家各自分了多少。
事实证明他是过虑了,他觉得给这几家分的少了,别人还觉得多了呢!
李贵、苏大成、张七四、翟让这四家乃是原来的墩军出身,本就自觉不是董策心腹,低人一等,这一次又没立下什么大的功绩,心里也是清楚的。董策能分给他们首级战功他们心中就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根本想不到董策还会分给他们银两,而且是这般大的数字——足足纹银百两啊!老天爷,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哪怕是这个数字一成的银子。
四家自然又是纷纷跪下磕头称谢不止。
一番手忙脚乱过后,董策下令清点这一次缴获的所有武器甲胄——此次缴获,共有铁阀甲一领,红缎铜钉铜叶甲五领,鱼鳞铁叶甲两领,皮甲四领,长铁枪三支,大斧一把,大锤一把,陌刀一把,长铁刀十三把,其他武器十一把,大铁弓十五副,重箭二百三十支。
建州人铸造技术精良——其实主要是他们那儿的工匠不敢偷工减料,他们那儿的官员也不敢玩忽职守——这些武器甲胄都是精铁打造而成的,明军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武器?一个个拿在手中都是爱不释手,放下都舍不得。
不过董策可不管这些,除了大铁弓每人都发放一副,另有佩箭十支以外,其它的武器甲胄都被他下令运到库房中封存起来——这是国之重器,等闲不得动用,用得着的时候自然是会发放下去。
另有上好的辽东战马二十八匹,帐篷六顶,精米五石,牛五头,大青驴两头,骡子一头,羊二十四只,鸡鸭鹅共计五十五只。
出乎董策预料的是,当他刚要吩咐要把这些战马好生妥当照料的时候,却发现靠着墩台北边儿一个简易的马厩已经建好了。一问询才知道是李贵方才自己出去的时候带着那些妇人们建造的,董策赞许的看了李贵一眼,心道此人心思细腻,明白事理,能察言观色,倒是个处理内务的人才。
银钱已经分了下去,但是这些鸡鸭牛羊董策决定不再下分,而是作为共有财产。李贵指挥着这些妇人迅速的在墩内正中间圈出一大片地方来,然后各自划分了区域,把这些家畜家禽妥善饲养在里面。他打仗不行,安排这种事儿却是井井有条,很快便是处置停当。
也就是安乡墩这种大型边墩,里面地方够大,若不然还真是容纳不下。
董策看着前两天刚刚清扫干净的青砖地面很快就又是布满了牛粪和鸡屎,不由得一声苦笑,前两天的功夫算是白做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但是董策知道,绝对不能这么凑活下去,人和牲畜杂居,不但是搞得墩里乱七八糟,而其很容易导致疾病的传播。在这个时代,疾病是最可怕的字眼。
总算忙完停当,但是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办。
石进等人刀砍斧剁,把那些建奴的头颅一个不拉的斩了下来,有的女子往常看到杀人,早就扭过头去不敢看,但是这一次,她们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有的小孩儿吓得大哭,被母亲狠狠的训斥几句,强扭着他的头让他看。
她们眼中燃烧的,是仇恨和刚硬。
一间空房被收拾出来,作为灵堂,上面摆放着张七四和翟让的尸首,还没来得及置办棺木,只好用苇席裹了。
一溜十四个首级摆在他们俩的尸首面前,满脸血污,狰狞可怖。
董策站在最前面,在他身后,各人肃然站立。
“二位兄弟,这些狗鞑子的首级,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十四个建奴,无一逃脱,你们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你们的家人,分了战功,分了银两,日后再也不会受穷。今日先委屈你们在此,等明日,我便购买上等的棺木,为你们大起坟茔,风光下葬!”
董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说完他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身后众人也纷纷跪下跟着磕头。
待董策站起身来,他们看向董策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钦佩和崇拜,这种情绪甚至比之前董策分给他们首级和银钱的时候更加炽热。国人就是这么奇怪,你对他尊重不如对他的祖宗尊重,你对活人尊重,效果不如对死人尊重。
董策看在心里,牢牢记下了这一点。
弄完了这些,今儿的事儿才算完了,董策安排了李贵和周伯两人值守,便给各人放大假回去睡觉。
一夜之间连续奔波,他也很是疲累,身上更是汗出了又干,汗渍和血污混在一起,在身上黏黏的好不难受。
他让李贵的婆娘烧了热水送来,脱了衣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一身轻爽的往床上一趟。他忽然又是坐起身来,把床位的柜子打开,里面两锭百两金花大银正自乖乖的躺着,旁边还有一堆碎银和小银锭,而旁边的大麻袋里面,十五吊天启大钱几乎要把袋子城破。
看着这些银钱,董策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六百两纹银,商贾之家,三代积蓄,也不过如此了。来到这里,短短时间,我就攒下了这些家业,也足以自豪。”
“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几月间也没有进项,只是靠着以前的积蓄过活,想必现在也快穷尽了,得给家里些。”
“之前自认落魄,无颜面对父老,这一次,也该有脸面回蓑衣渡看看母亲了,这事儿……”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很快董策便是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接近傍晚。
董策睡得昏天黑地,却不知道,随着那些难民陆续回到家中,他们也把消息带到各处。安乡墩七名大英雄杀了十几个建奴的消息,已经是轰动震惊了整个大同镇北部方圆百里。
有人惊诧,有人振奋,有人激动,当然更多,的乃是质疑。
毕竟大明跟后金打了这些年的仗,连小胜都难,更别说这种以少胜多,斩首十余级的大胜了,不信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众人言之凿凿,都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却是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董策搅起来的这股风云,已经变成了一道潜流,越来越大。
傍晚时分的晋北大地,安详宁静,风起风落。
几个妇人正在喂马,一同缴获的马料还有很多,倒是免了置办的麻烦,要知道战马吃的黄豆可不便宜,讲究些的,还要往黄豆里面搅和上鸡蛋。
另外几个则是给那些牛羊鸡鸭喂食,一群小孩子欢快的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吵着,时不时的指着那笨拙的家禽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贵则是指挥着几个婆娘把那些铠甲擦干净了,挂在阴凉不见光的地方晾起来。这些铠甲是不能刷洗的,只能用湿布擦,上面沾满了血迹,很是麻烦,她们在擦拭铠甲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损坏了。
富足,快乐,其乐融融。
墩台上,董策等人席地而坐,他正在给手下们上课。
“你们虽然都是边军出身,但是都是军户,小兵,说白了,就是上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以,有些行军打仗的事儿,却也未必晓得多少,我便在这里与你们仔细说一句。”
董策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战争,说到底,就是以种种手段来调度分割对方,将对方的兵力分散开来。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消灭部分敌人,集小胜为大胜,从局部胜利变成全面胜利。”
士兵们都用一阵朝圣一般的虔诚认真听着,甚至神情中还带了十足的敬畏。石进,周仲,王通……每个人都不例外,董策心里很是诧异,他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