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仆仆,绕是以董策的身体素质,也是觉得有些疲惫,他坐在马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澄城县那青黑色的城墙,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
算起来,离家已经将近一月,但去往肃州卫的道路,却还只走了一小半儿,想想就是令人一阵沮丧。
关河千里,梦断魂绝!
远远地,董策忽然又看到了远处走来黑压压的人群,瞧着大约有几百之数,倒不是极多。这种情况,这一路上已经是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董策一挥手,身后王通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是有一个家丁策马而出,朝着那些一看就知道是流民的百姓迎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陕西之后,遇到的流民,数目之庞大,真真是让人不敢置信。尤其是南下以来,就更是密集,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两天才能遇到一拨流民,而过了几日,基本上就是一日一拨,再过几日,便是一日好几拨。自从进了关中的范围之后,一日遇上七八拨都是寻常了。
但凡是流民,自然情况就不会好,像是那日那般吃人的景象,也是发生了几次。
这一幕幕,也让刘若宰这个心怀天下的朝廷命官心里冰凉,一开始的时候,遇到流民队伍,他还掀开帘子看一看,到后来看也懒得看了,就当是不知道。
但董策却是抓住了机会,每每碰到流民,不管人数多少,他都会派人去宣讲一番。就算是对方不愿意去,他也不勉强,只要让这些流民知道有这个消息就成了。一传十十传百的,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自然还有人选择去磐石堡的。
一路行来,董策不断派出家丁去宣传,以至于现在家丁们都是熟极而流,一连串的说辞张嘴就来。
小冰河时代造成的大灾荒,影响的是整个中国,而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就是陕西和河南两省。连年久旱不雨,再加上官府的横征暴敛,丝毫不知体恤百姓,使得家破人亡无数,要么成了流民,要么成了流寇,要么先当流民,然后被裹挟成了流寇。
所以李自成屡次被官军打的还剩下十几个几十个人,但是只要被他逃出性命,然后在陕西或者河南两省走一圈儿,立刻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聚拢起数万甚至十几万的人马。就是因为这两省,受灾太严重,官府太刻薄凶狠,流民太多。而流民和穷苦老百姓,就是起义军的天然兵源。
董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高丘,走出了黄土高原,面前的关中大地,平坦开阔,但是一眼望去,却是少见人烟。澄城县城池周围,这等附郭之地,照理说应该是富庶繁华的,但现在确实能看见几处残破荒废的村庄。
八百里秦川大地,金城之国,现在却是被天灾人祸给祸害成了这般模样。
队伍向着澄城县城方向而去,虽说现在只是中午,但刘若宰却打算在城里休整一日,明日再出发。连续十多日的赶路,人也疲了,马也瘦了。
却没料到,队伍离着澄城县城还有一里多的时候,便听到城头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然后便是看到城墙上涌上来了不少人,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发号施令,只言片语被风吹着传来。然后便是看到,本来大开着的城门,轰然关闭,就连吊桥都被拉了起来。
一干骑兵们都是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个反应?
董策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看来关中西安府这边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然这澄城县也不可能一看到有大批马队接近就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正撩着帘子往外看的刘若宰脸上一片铁青,澄城县的这番举动,无疑是让他大失面子。他沉着脸冲着谢鼎坤吩咐道:“来啊,把本官的全副仪仗拿出来,本官倒是要瞧瞧,这澄城县令,多大的胆子,今日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是!”
谢鼎坤受了这待遇,心里也是憋着气,大声应了一声,便是吩咐手下去后面的大车上寻刘若宰的全副仪仗。
身为兵备道,堂堂的五品文官,刘若宰在品级是和一般的州府官是持平的,但权势要远远大过,他的仪仗真要是摆出来,那架势也是极大的。这些东西都是带着的,还专门用了一辆马车来装,主要原因是到了嘉峪关之后,前往察哈尔部所在地的时候,是要打出来的。倒不是刘若宰要讲排场——事实上他这个人挺喜欢轻车简行,这一路上也没打过仪仗招牌——而是因为他代表着朝廷。他的仪仗就是朝廷的脸面,他的排场就是朝廷的排场。
很快,全副仪仗便是都被取了出来。
谢鼎坤这些手下作为刘若宰的亲兵,之前也干过类似的活儿,各自拿了东西,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仪仗队。
有四个人在最前头,每人手里都是提着锣,这是鸣锣开道的。在他们后面,则是六个举牌子的,六个硕大的牌子上,两个上面写着‘回避’的字样,两个上面则是写着‘肃静’两个大字。再后面两个牌子上,则是写着刘若宰的官衔儿,这就是官衔牌了。再后面,则是四个人,手中提着马鞭,他们是喝道的,也就是说,一边走一边大喝,让闲杂人等扔到一边去。再后面,则是一骑在刘若宰的马车前头,在他之后,便是刘若宰的马车。马车之后,又是四个骑士。
这么一整套下来,竟然就得用上二十个上下的人手,谢鼎坤那些人刚刚够用。
本来那些打牌子的,鸣锣开道的,都应该是步行的,而官员则是应该坐在轿子里头。不过现在情况特殊,那就得凑活凑活了。
还别说,这架势一摆出来,当真是很有排场,营造出来的庞然官威,铺面而来,让人一瞧,心里就的生出一股敬畏来。
前头的四个骑手一敲锣,后面这些骑手簇拥着刘若宰的马车,缓缓的朝着澄城县方向而去。董策等人则是簇拥在两侧不远处。
就这么一直走到距离城下不过二十步的所在方才停下。
城外的这一番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城里,董策分明瞧见,城头之上起了一阵骚乱,然后一个被众人簇拥在其中,瞧着当是官员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城头。这个距离上,董策已经是看的比较清楚了,那个官员穿着一身青袍。按照大明朝的官职,五品到七品都是穿着青袍,但澄城县中能穿青袍的,想来就只有一个——澄城知县。
澄城知县章承站在城头上,瞧着不远处的那足足数百骑兵,脸色有些发苦。
这些日子,高迎祥李自成等人纵横关中,连下数个州县,关中大地一片风声鹤唳,州县都是加强了防备。自己当初也是下过命令,只要是瞧见城外有大队人马出入,不管别的,先关城门警戒再说,免得被逆贼偷袭,被打下城池来。
却没想到,这一弄,就出了祸事了。
他今日正在衙中休息,有守城的士卒急急忙忙过来禀报,说是城外出现了大队人马,不知是何来路。章承一听坐不住了,赶紧过来看看,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站在城头,往下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副场面。
城外有队伍没错儿,但军容整齐,不少还穿着甲胄,看衣着打扮,看神情气质,便是和流寇不一样。更别说,被这数百骑兵簇拥在中间的那些仪仗,章承一看便是心里一跳,来的这个人得是多大的官儿?这仪仗比自己的可多太多了。逆贼们现在有的时候也冒充官兵,骗开城门,这种事儿是没少发生过,不过章承不认为现在城外那些人是假扮的。衣着什么的可以假扮,但气度是装扮不出来的。“瞎了你的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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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