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戏如人生
在柳林镇耽误了半个月,王耀用笔笔武训故居和柳林镇的街道画了下来,留作以后舞台布景用。
剩下的时间,就是整理着胡从无的那些书册,都是有些都是从清末流传下来的绝世孤本,三千多册,数量巨大。
王耀要把这些都运回杭城,大先生已经答应了帮胡从无整理。
胡从无只有一个结发妻子,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听说是当年战乱时被拐卖,后来被胡从无买了下来。
好在王耀现在有些钱,足以把着三千多册书运回杭城,但是这20天的挥霍,也让王耀的二十万缩水了三分之一,也让王耀意识到,钱真的是个有用的东西。
跟大先生一样几十年没有进过城了,胡从无也很忐忑,尤其落地后杭城这种大都市发展速度让胡从无有些惊讶。
雇了一辆大卡车把装着书册的箱子运到河坊街,马先生在这边租了几间房子,留作明年在杭城开一个分馆,刚好借给王耀放书。
“你这是抢了谁家书库?”徐峰看着大货车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惊讶的问道。
“都是那位的。”王耀指了指胡从无。
“看着像是个老学究。”徐峰打量了一下。
“算是一个学者。”王耀笑了笑“师父,戏排的如何?”
“上哪给你找会打快板的戏曲演员?”徐峰白了眼王耀“只能从剧团找了个说相声的顶上了,配合着排戏。”
“效果如何?”王耀笑道。
“听真话?”徐峰挑眉笑道。
“您就别卖关子了。”王耀撇嘴笑道。
“本子很好,词也很好,难度低,通俗,剧情连贯。”徐峰笑道。
“那就好。”王耀咧嘴笑道。
“这种戏浅入深走,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观众接受,因为你的表演形式,跟传统不一样,动作设计的太简单了。”徐峰转而说道“戏曲是一门从细节出发的艺术。”
“这出戏就不是奔着艺术去的。”王耀笑了笑“先得让人看懂,再往深处去。”
“这样对传统表演冲击太大。”徐峰皱起眉。
“我不是两个本子?一个通俗版本,一个传统版本。”王耀笑道。
“那个本子我没接到,直接被你茅师姐拿走了。”徐峰说道。
“那个版本是根据传统套路该的,该有的一丝不差。”王耀笑了笑。
“是吗?这么大自信?”徐峰笑眯眯的看着王耀。
王耀勾了勾嘴角,安顿好大先生和胡从无夫妇后,和金闻声一起跟徐峰去了剧团排练。
《武训传》修修改改,最后初稿定下了四出戏,分别是。
《家破人亡》《黑心江湖》《沿街乞讨》《书声琅琅》
通过在柳林镇收集的素材,编写扩充成的四个故事。
《家破人亡》说的是少年武七,在父母的关爱下,跟六个哥哥姐姐生活的一些趣事,唱词和节奏都十分诙谐,类似于喜剧,最后父母被恶人陷害,武七家破人亡,葬了家人之后少年武七背井离乡独自生活。
第二出《黑心江湖》以武七在客栈打工为主线,穿插着各种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江湖义气还有恩怨情仇,武七以一个小打杂的身份在那些江湖大侠,官兵,恶贼之中周旋的故事,最后却斗不过黑心的客栈老板,被老板欺骗克扣工钱最后愤怒出手打伤老板,却被报官入监为结尾。
第三出《沿街乞讨》是武七在监狱中度过了三年光阴,出来后一无是处决心奋发向上,不愿意让后代穷孩子吃了没文化不懂法律的亏,决心赚钱建立私。
但是武七没有一技之长,就用在客栈跟那些来往社会各色人学习的粗浅技能沿街卖艺,跟瞎子学的口技,跟大侠学的胸口碎大石,跟官员学的溜须拍马,跟穷酸书生学的写诗写段子,最后变成了一个乞丐。
第四出《书声琅琅》是武七在攒够了钱之后回去建立私塾时,遭受到人们的讥讽嘲笑,还有各种困扰,但是最后在一位财主的帮助下建立了私塾,而且还被财主的女儿看上,对武七百般追求,然而武七却各种拒绝的荒诞故事。
后半段就是武训在私塾建立之后,跪家长送孩子上学,跪学生好好读书,跪先生好好教书的故事。
然后朝廷得知此时,赏赐武七黄马褂,并且赐名武训,一直到武训死在私塾房檐下,皑皑大雪落幕,伴随着私塾内的朗朗读书声。
整部戏,一共四折,第一次完整下来三个半小时,不算长,但是对于越剧来说也绝对不断了。
王耀和茅韦涛还有贺赛飞以及剧团的师姐还有请来的几位外援们练排练了三天,最后邀请越剧行的同行们来观看。
反响强烈,来的大部分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有一部分的嫡传弟子,虽然整部戏都是笑点不断,诙谐幽默,王耀扮演的武七从小生到老生,更像是一个丑角,专门为了搞笑而出现的。
这部剧整个就是一个欢快的戏,但是到最后基本上所有人都哭了,尤其是那些老人,不是王耀他们表演有多么惊艳,而是这部戏,贯穿全戏的充满诙谐的立意,那种讽刺让这些看着越剧衰落的老人们潸然泪下。
第一折的温馨将慈母严父和手足之情通过幽默的节奏传递的很温和,最后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让所有人联想道了越剧,或者说戏曲的没落。
当年也是这样的,越剧百花齐放,名角儿辈出,跟其他梨园行的同行们相敬如宾,只是突如其来的没落让所有人都缓不过神来。
第二折,武七在客栈打杂遇到的那些各色人士,侠客代表着以前的那些票友,有心无力自身安保,瞎子卖艺的代表着以前老一辈的手艺人,溜须拍马的官员代表着那些转行了的弟子,还有最后的穷酸书生,非要教会对读书不感兴趣的武七写字。
这不就是现在的他们吗?非要教会观众们戏曲是什么,但是却得不到回应。
而那个黑心的老板,则代表着罪魁祸首,高高在上的奴役着武七,终于意识到危机的少年武七,因为冲动付出了坐牢的代价。
而第三折,出狱的武七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他想要活下去,只能用他以前学到的那些东西,胸口碎大石,唱小曲,溜须拍马,还有最后跟穷酸书生学会的写诗写段子。
但是就是这样,他还是活成了一个乞丐,但是确实一个有理想有思想的乞丐,他不再为活着而活着,而是为了希望而活着。
就像是现在的梨园行剩下的这些人,不是为了赚钱,扬名立万,而是为了留下先人们为后世的希望而活着。
第四折,已经老了的武七攒够了钱,建立了私塾,却没有人来学,这一幕刺痛了所有梨园行的人。
以前大家为了吃口饭,条件多艰苦都要去学戏,而现在条件这么好,这门手艺却被排斥了,就跟武七回到家乡后以前的同乡的讥讽一样刺眼。
武七用跪的方式,把自己降到了最低的位置来祈求那些家人,让孩子们‘上学’吧,再不上学,悲剧就会永远重演。
私塾有了学生,运转了起来,武七可以瞑目了,就像是这些守着传统艺术的老人们,如果能看到这一天,他们也能安息了。
因为希望的种子,种下了。
戏如人生,每个人看戏都会有不同的视角和代入,所以才会有一万个哈姆雷特,这就是戏的魅力。
这出戏没有太高深的唱腔技巧,没有华丽的大场面,甚至唱词有些恶搞,掺杂的快板也让人发笑,但是所有人都看进去了,而且看的热泪盈眶。
掌声雷动。
贺赛飞伸手把躺在舞台上的王耀拉起来。
“让我再躺一会儿。”闭着眼躺在舞台上,木制舞台被掌声和欢呼声震得嗡嗡作响,却让王耀无比宁静。
贺赛飞演的就是地主家的女儿,花旦扮相漂亮至极,蹲下笑吟吟的捏了捏王耀的脸颊“怎么?大导演膨胀了?该谢幕了?”
“成功吗?”王耀还是没睁开眼。
贺赛飞看着茅韦涛带头领着的演员们正在前面谢幕“听着这掌声,还不知道吗?”
“懂的人听懂了,不懂的人,能听懂吗?”王耀睁开眼,脸上的汗渍模糊了妆容。
贺赛飞楞了一下,露出娇媚的微笑“别去要求观众懂,只要观众看,就是演员最大的荣幸了。”
王耀眨了眨眼,笑着起身,拉着贺赛飞的手到前面鞠躬。
看着台下三百多位观众,正面的灯光打在脸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