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吴霜鬓华染
在这方面, 郭守堂还真是故意要冤枉曲长负,而是他在一开始确实并未注意。
经由曲长负和靖千江一,他忍住将那张字条拿来, 再次量,发现还真是这样。
“所以, 这……”
他已经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 但面的话有些伤颜面,让他太想下去。
薛广接口道:“璟王殿下和曲御史的意思,是这字条上面的字是有人照着曲御史的字描下来的?”
他也反应来了:“所以这确便是曲御史的笔迹, 但因为临摹的时候需要在同地方找到合适的字,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靖千江道:“薛尚书真是头脑清醒, 为官公正。”
郭守堂:“……”
靖千江将字条朝着他一扔, 那张轻飘飘的字条灌了他的内力,便如同有分量一般,飞进了郭守堂的怀里。
“别的王确,但是‘知、路、愿、、由……’等字,王大致都能辨认出是从曲御史哪书的批注当中临摹出来的,我出处, 你们去查罢。”
曲长负有个习惯,就是在看书的时候喜欢在旁边的留白处做批注, 兴之所至, 什么都写, 靖千江跟他共处了这么多年,自十分了解。
他以前就很喜欢看曲长负的旧书, 读着那些批注,仿佛人也正坐在自己面前闲谈笑语,曲长负去世之, 更是卷离手,几乎字字句句都烙在心间。
这一世他到了相府,也同样按照老/习/惯借了曲长负的书来看,有的字形都牢牢记在脑海中了。
靖千江方才自己是“书法大家”,固是故意在怼郭守堂,但要他是辨认曲长负书法的大家,倒绝对是名副实的。
这个时候靖千江把字的来源了出来,怕是连曲长负自己都记得这些,旁人听来更加讶异,但按照他的一查,还真就对上了。
曲长负淡淡地道:“真是意思,让诸位看笑话了,这是曲家出了内贼啊。”
他话的时候,看的人是曲萧。
薛广刚才还觉得,曲长负这个年轻人心怀凌云又机敏多才,日的前途应可限量,唯独遗憾的就是性情于尖锐,符合儒家之道,怕是还有的磨练。
但案子查到这里,又听曲长负话里有话,他由地就意识到,曲长负方才会是那个反应,怕是早就看出了字条有问题。
甚至他在怀疑,这一切都跟他的亲生父亲曲萧有关。
——看来即便是这曲家人丁旺,中间也有许多为人知的情况啊。
老大人的心中叹已,道:“看来此事另有蹊跷,还需进一步调查,方才是我们误会曲大人了,实在惭愧。”
曲长负道:“薛大人履行分内职责,下官当配合,请您勿要自责。”
他顿了顿,道:“郭大人方才那番指责……向我道歉吗?”
郭守堂的脸色有些看,但又得低头,拱了拱手,硬邦邦地道:“曲御史,对住。”
曲长负笑了笑,道:“大诚心,那还是算了吧。”
郭守堂:“……”
什么叫算了吧,他都已经道完歉了!
曲长负又看了曲萧一眼,曲萧避开儿子的目光,淡淡道:“怎么,为父也应该同你道歉吗?”
“儿子敢。”曲长负一低头,缓缓地,“所谓‘子言父’,无论父亲怎么做,怎么对我,我都应承受。”
事情至此,虽有很多疑点未明,下面的讯问也已经进行下去了。
既对曲长负的字迹如此熟悉,字条的伪造者应该就出自曲家,相府还得被再排查一遍,余人则都暂时离开了刑。
一出大门,曲长负和曲萧就各自背对着对方,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曲长负没坐马车,冲着马夫随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要跟来,便独自沿路向着河堤那一头走去。
今日寒风飒飒,阳光却极,天气晴朗的像是一方碧玺,河岸边高树积雪,如同琼枝烟萝。
靖千江在面跟了他一会,忽拉住了曲长负一只手腕。
曲长负停步道:“刑里面空气,我要散散心,想一起的话,就别老是落半步跟着。身有脚步声,让我总有种会被人刺杀的觉。”
他停一停,又看了靖千江一眼:“安慰的话也必,这点事倒是没必要。”
靖千江失笑道:“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就这许那许了。”
曲长负抬起手来,接住一片在风中飘落的雪花,漫经心地:“错,我这里一向规矩很多。”
靖千江听了他的话,反倒笑了笑,上前一步,直接展开手臂,拥住了曲长负的肩头。
他将手覆在曲长负削瘦的脊背上,重重地抱了他一下就松开了,道:“但是你没让我抱,我抱抱你,总行罢?”
曲长负瞥他一眼,没什么。
他负手静立片刻,而道:“实我今天是应该谢谢你的,你了那些话,教我的心情还错。”
靖千江觉得曲长负很像以前宫里知道哪位妃养的一只小白猫。
平时高傲冷淡,还有点懒洋洋的,哪怕是拿着再吃的东西上去逗弄,也会多看你一眼,高兴的时候还会上来人两爪子。
但是如果顺对了毛,你就会发现,这小东西实是软而温暖的,浑身上下毛绒绒,摸上去一点也扎手,简直要让人心都化了。
他轻叹了一声,问道:“你跟曲相一直是这么相处的吗?”
他实是想为面的话题开一个头,自己都觉得自己了句废话,没想到曲长负却道:“是啊。”
靖千江一怔:“嗯?”
曲长负道:“实小的时候,我只是稍稍比同龄的孩子体弱,但还至于像来那样沉疴起,爹娘对我精心照料,是他们一起将我带大的。”
他沿着河堤踱了几步,下面的冰面在阳光下晶莹的耀眼。
“到现在应该算是两辈子去了,但我还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娘怕我受伤,许我骑马,爹却悄悄抱着我纵马奔驰,我们被风呛住,又一起大笑。他还将我扛在肩头看庙会,笑着‘爹把你举得高高的,往才能长成大个子’……”
曲长负眺望着河面:“可是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公务越来越繁忙,回府的时候越来越,我又逐渐卧床起,便……咳咳……便疏远了。”
靖千江见曲长负咳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曲长负摆手道:“没事。实那个时候我就想,他是是见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逐渐长成了一个废人,觉得丢人失望,才会如此。所以我读书习武,样样也愿意落下。直到那年在乱军中被他丢下,我才意识到,这一段父子情分,终究是永远都回来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靖千江想什么,曲长负却话锋一转:“弃我去者昨日之日可留!世间种种,悬崖撒手,转瞬成空罢了。的事情,确实叫人遗憾,但是也能总在心里揣着,让它变成伤疤与弱点。”
“时至今日,曲丞相会影响我的心情,但也仅仅是让我觉得一时快而已。”
曲长负回头,瞧着靖千江:“人啊,总是厌恶快,期待快意,所以我今天才要谢你。”
能从曲长负口中听到这样的肺腑之言,可实在是太难得、太宝贵了,但仔细想想,实他话又一向坦,爱憎分明。
靖千江心头一跳,了会才:“那我就和你一样了,我从小就没见父亲。只能依靠别人对他的描述来想象,因为他的身份和功勋在那里摆着,所以每个人都将他的很。”
曲长负道:“既被人交口称赞,那便会只是因为功勋或者身份。”
靖千江道:“或许吧,但我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他,因为没有,就会有痛苦,但曾经那些值得珍惜的幸福时光,也毕生都难以体会到了。就像……你。”
曲长负挑了挑眉,靖千江微笑道:“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喜欢你,你明明待我一点也。实如果认识你,我可能真会了许多痛苦,但是如果认识你,我这一生,怕是也体会到多欢欣。”
“即再来十次、百次、千次,即痛苦里只有一丝的幸福,我也想认识你。”
曲长负道:“那……你如果介意的话,喊我一声爹,也是行。”
靖千江:“……意思,这个还是介意的。”
——就算介意喊爹,也介意乱/伦啊。
两人都笑起来。
那张伪造曲长负字迹的小小字条,在经一连串事情的发酵之,已经变成了比黄金万两还要重要的证。
明面上刑和大寺再次派人前往曲府彻查,暗中被派来盯着的人手也,在这种情况下,嫌疑之人很快便被抓获了。
他竟是曲萧身边的随从曹献。
曹献此人,从曲萧成亲久便已经进了曲府,成为他的侍从。多年下来,任劳任怨,出生入死,十分得曲萧信任。
在相府之中,就算是庆昌郡主和曲长负这样的主子,见了他都会分轻慢和为难。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联想到之前曲长负的态度,就更加难免让人怀疑背有着曲萧唆了。
但曲家存在争夺爵位的问题,曲萧也只有两名嫡子,幼子尚未成年,即是要除去长兄为他铺路都嫌太早了一些。
无论从功利还是情分的角度来看,曲长负发展得,都对曲萧没有半点坏处。
如果此事真的是他所为,这机却又让人想明白。
但经反复审讯,曹献却只承认整件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许多年前,我的新婚妻子在街市上卖菜,小心挡到了一队急着运粮出城的军士,竟被急奔的烈马生生践踏而死。我在她死,愿触景生情,也离开故土,来辗转成为了老爷的侍从。”
曹献满脸愁苦,喃喃地道:“我这么多年在曲家,忠心耿耿,主子也对我甚为优厚,来没有什么甘心的,可是最近大爷负责军粮之事,我、我天天看见那些人在府上来来往往,就起了心思……”
薛广问道:“来找曲御史的人当中,可有你当年的仇人吗?”
曹献苦笑着摇头道:“我连在妻子世之前的最一面都曾见到,更况她是被乱马践踏而死,又如辨别仇人呢?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把他们都杀了,来平息心中的愤怒。”
曹献受审的时候,曲萧、曲长负、靖千江等人也都在旁听,靖千江听到这里,道:“你的妻子起码也得去世二十年了罢?”
曹献道:“是,是二十多年了。”
靖千江道:“那之前那二十多年,你心里就都没愤怒,或者是就没见运粮的兵?偏生到了如今,压抑许久的情突爆发了?一下子没办法忍耐,所以杀点人发泄发泄?”
他的每一句话都很尖锐,但又实在的叫人听了想笑。
薛广忍住微微侧身,以袖掩唇假装咳嗽了几下,低声道:“殿下……”
曹献苦笑道:“这倒是,只是我是个懦弱胆小的人,这么多年来苟活在这个世上,虽想念亡妻,却敢她报仇。”
他迟疑了一下:“直到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医馆的大夫治了,顶多还有几个月可活,我这才甘心起来。”
众人都怔了怔,连曲萧都面露意外之色,显也知道竟还有这么一件事发生。
薛广道:“来人,替他查验一番。”
他们请了大夫来探脉,由得到的结果发现,曹献竟果真患了绝症。
据他交代,那纸条是早就准备的,而且还模仿着曲长负的字迹语气写了很多份,就等着找机会卖通军队中的人,试图坑死一些运粮的士兵,也算在自己死前为妻子做了点什么事。
在曹献的住处,他所的那些字条竟果被找到了。
这样一来,合情合,曲萧身上的嫌疑也差多被洗干净了。
但是他之前顾曲长负的行为就显得十分尴尬。
若是曲长负当真获罪,旁人还能曲萧一句公正严明,大义灭亲,可如今曲长负压根就是无辜的,差错出在了曲萧身边的人那里,免显得他十分凉薄。
这件事将父子两人之间的暗涌变成了明面上的裂痕,嫌隙已生,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曹献当下就被直接关进了刑的大牢。
他只是个引导别人走错路送死的,至于那些用迷药迷倒军队的南戎人是什么来历,又想干什么,还需调查。
即便如此,曹献的罪名也无可宽恕了。
了两日,曲萧去牢里看望了这位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旧仆。
曹献被关在单独的死牢里,但是神色很坦——反正他也没有多日子活了,也许都活到问斩的那一天。
跟随着曲萧进来的牢头,殷勤地为他们摆从相府带来的酒菜,得了曲萧的赏银之,便陪着笑欢欢喜喜出去了,只剩主仆二人。
曲萧在桌边坐下,见曹献还站在一边,由想到,这么些年,他一直是如此恭敬地跟随伺候着自己。
他道:“你也坐罢,必拘礼了。”
曹献坐下来,满脸愧疚地道:“老爷,是奴才您添麻烦了,怕是这回之,大爷那边对您也会有心结。”
曲萧倒也没有恼怒:“你既明知道,为还要这样做?”
他声音低沉,语速逐渐放缓:“真的……是为了你的妻子报仇吗?”
曲萧这样,曹献反而笑了笑。
他道:“老爷,实您刚刚来的时候,奴才还有些惊诧。因为奴才这回自作主张,事情也办莽撞了,论是配老爷亲自来这里探望的。原来老爷是对奴才的话有疑虑,想要问个清楚,这就像是您的作风了。”
曲萧颔首道:“你跟了我多年,一向是最明白我心思的,罢,为什么要这样做。”
曹献苦笑道:“当着您的面,奴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为亡妻报仇这件事是事实,但是选择借大爷的手来完成……也确实是奴才的一番心思。”
曲萧道:“是吗?”
曹献低声道:“奴才这条命中,有一半的时间,是跟在您的身边的,我已经没有他亲人了,临死之前最放心下的,就是能再为您效忠。可是您太心软了,明知道大爷是您的骨肉,却忍着这口气,一直下了狠心。”
曲萧目光一冷。
曹献切切道:“老爷,难道您就没有想吗?为大爷的病那么重,就了,又为什么自从病情转之,他作风如此强硬?”
“当年的某些事,他的身世……他会会是知道了什么?即便知道,难道能保证他以永远知吗?”
曲萧低喝道:“你多言了!”
曹献道:“左右也了多了,这话我已经憋了许久。老爷,您原来疼他,是因以为他是您的长子,初为人父,难免重视。但现在家里还有二爷,那才是真正的曲家血脉。”
他的语气低沉又严峻:“大爷势力渐大,您可万万能再留着他了!否则患无穷……您要想一想。小人为您忠心办差半辈子,如今人之将死,言也善啊!”
曲萧许久未语。
而他依旧没有出明确的决,只道:“我心里有数,你且吃些酒菜,在牢里,安度这最一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