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裕帝心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当着齐瞻的面，他并未提到靖千江的事。

　　隆裕帝：“若宋太师得知他沙场上征战，朕却将他的孙送去南戎, 你以为他心可会生怨？”

　　齐瞻：“若是受命于父，便是理所当然。”

　　他的意思就是让曲萧出面劝说曲长负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隆裕帝听到这，倒是看着齐瞻笑了笑，说：“瞻儿, 从你的时候，朕便说过, 你是朕的孩子当最机灵的一个。”

　　齐瞻一怔, 只听他：“无论什么事，总能被你找到最佳的解决，而且环环相扣，物尽其用。这一点，就是连徽儿也不及你。”

　　齐瞻心心念念地与太子较劲，这一句“连徽儿都不及你”, 只怕是他最想听到的话，更何况还是由隆裕帝亲口说出, 一时间, 差点没控制住露出喜色。

　　隆裕帝却此时话锋一转：“是物尽其用, 人的身上变数却多，瞻儿, 你的眼，可看见了人吗？”

　　齐瞻的心大起大落，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连忙跪下：“陛下恕罪，儿臣一时心急，想要为父皇分忧……”

　　隆裕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你的提议颇佳。来人，令曲相立刻入宫。”

　　出了御书房，齐瞻脸上的惊慌就不见了。

　　他能够听出父皇话语的警告意，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达成了他的目的，获得了际上的好处。

　　自从上次被禁足府后，齐瞻想了很多，原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愚蠢地想要去试图博得皇上的宠爱。

　　其隆裕帝的喜欢或者厌恶，并没有太大的意，因为君王心思难测，他今日可以给自己无限的荣耀，明日就能因为疑虑，把自己打入谷底。

　　他的宠爱，就好像是宠爱一只猫，一条狗。

　　左右自己永远也不能取代齐徽，成为父皇心合适的人选，因此再多的宠爱，就都没有了可靠的质性意。

　　所以他现要做的，就是把反对自己的人都除掉，拉拢支持者，获得权力。

　　谁都不能再摆布他。

　　齐瞻出宫的时候，正赶上曲萧入宫，两人的车驾迎面相遇，曲萧避让行礼。

　　齐瞻连忙将他扶起来，说：“曲相请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松开手，曲萧上车而去。

　　曲萧宫与皇上相谈了一阵，等到他从宫出来回府，已经是夜色深深，曲长负都歇下了。

　　曲萧便如同往常探病一样，走进他的房，曲长负的床前坐下。

　　他带来了一身来自寒冬的冷意，曲长负披衣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两声，说：“深夜前来，又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曲萧：“就半个时辰前，传来了最战报，说是岳父同大哥水畔遇上沙暴，而后伏，目前不知所踪。”

　　大半夜，突然就听见了这么一个消息，让人觉得突然，饶是曲长负这样的性也不由心大惊，抽一口气要说话，却猛地咳嗽起来。

　　曲萧顿了顿，从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他，曲长负将他的手推开，自己缓了缓呼吸，问：“属吗？”

　　曲萧：“方才陛下召我入宫议事，我是同陛下一起听到的消息。”

　　曲长负闭上眼睛，静默片刻，缓缓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曲萧嘲：“放心，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以你现的本事，我也命令不动你。而是陛下希望你能够上书自请，去南戎走一趟，达成与南戎君结盟的协议。”

　　一切都发生的这样诡异而仓促，他上一刻躺床上，还正梦见幼时同靖千江摆夷时的往事，一睁开眼睛就是阴谋重重，天翻地覆。

　　曲长负觉头部一阵剧痛，捏了捏眉心，慢慢将自己的思绪梳理清楚。

　　朝能臣甚多，他不光轻，而且资历不够，官位也说不上太高，出使别国结盟这种事，论理是轮不上曲长负的。

　　更何况曲萧还把宋太师等人的境遇抬出来，颇有要挟意。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赶鸭子上架的胁迫，普通的出使不会如此。

　　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他们已经知了自己南戎那边的微妙关系，此回的主要目的不是要他谈判，而是要他送死。

　　曲长负沉吟片刻，问：“副使是谁？”

　　曲萧说：“是礼部侍郎贺定。”

　　曲长负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了：“哟，是魏王的人。”

　　他抬眼冲着曲萧笑了笑：“联手了？”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曲萧也意识到，曲长负应该已经是猜到整个事的经过了。

　　这对父子深深厌恶着彼此，却又思维方式以及性为人上，如此的了解和相似。

　　曲萧轻描淡写地说：“联手谈不上，只不过是恰好他提出了一个令我赞同的建议罢了。让你主动上书请求出使南戎，虽说是为了对宋家有所交代，对你而言面子上也好看些，不是吗？”

　　说白了，就是皇上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一方面要把曲长负派出去，另一方面还想让其他人都觉得曲长负是自愿的。

　　曲长负微哂，掀被子下了床，说：“好罢，如您所愿。我这就写折子。”

　　他竟然没提什么条件就答应了，让曲萧颇为意，以至于坐床边没动，怀疑地看了他片刻。

　　曲长负淡淡地说：“怎么？宋家的消息都抬出来了，还不相信我会轻易妥协吗？父亲，别把我想的太可怕，我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普通人啊。”

　　曲萧稍稍一默，说：“你既然知此事连魏王都出面了，便该明白已经无可转圜，如果能够不节生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对大家都省心。”

　　他说完后，便要离开曲长负的房间，却被他从身后叫住：“等等。”

　　曲萧停步，曲长负说：“我离开郢国前，给二妹定一亲事罢。”

　　他：“宁国侯府庶出的三少爷李遂性温厚，嫡母早逝，跟二妹岁才貌都相当，是不错的人选。曲蓉不过是一名的庶女，并不挡你的路，还望你能保有一些为父的人性。”

　　曲萧淡淡：“我会照你的意思来做。”

　　曲萧离开后，曲长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他不过是坐床上同自己的父亲说了一阵话，整个人却好像打了场硬仗似的几乎脱力，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提起笔。

　　他将一本空白的折子摊开，开始斟酌词句。

　　曲长负当然不是这种顺从的性格，若是曲萧知了他明天打算如何做，怕是要万分后悔将他逼往南戎。

　　可惜，图穷匕见，所有的人都到了一个应该了结的时候。

　　他想落笔，却总是清除不掉脑海的各种杂念。

　　“宋家兵败，主帅不知所踪”、“养元汤本就有毒，你一身沉疴便是因此而来”、“快，保护六皇子离开”、“乖，莫惊动你娘，爹爹带你骑大马去咯”……

　　字字句句如同惆怅明亮的雪刃，刺得人心脏发疼，一股腥甜的气息翻搅着涌上喉头。

　　一滴墨迹落雪白的纸面上溅开，如同被泼上尘冗杂愁怨的儿时绮梦。

　　曲长负强硬地将那些不该有的绪压下，换了本折子，这回落笔，却是不再过多思索。

　　他将写好的折子放一边，面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少爷，您不是歇下了吗？”

　　曲长负：“想起有份折子没写，起来补上，什么事，进来说。”

　　刘元进禀告：“方才宋家那边着人过来传信，说是关于前线传来战报……”

　　曲长负打断他：“内容我已经知了。”

　　刘元忙：“太师府来的人便是要少爷听了这个消息不必过于担忧。听说交战地地形复杂，岔路极多，易于隐藏，而且太师也对那十分熟悉，暂时失踪，多半不会是坏消息……”

　　刘元说着，将宋鸣风亲笔写的信拿给曲长负看，曲长负简单一扫，看见几个地名就明白了，况并不像曲萧形容的那么严重。

　　刘元觉得这分明是件好事，曲长负却突然将信纸放下，用袖子掩住口，一阵猛咳。

　　他仿佛上气不接下气一般，简直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嗽出来，刘元吓了一大跳，连忙上来给他拍背顺气。

　　“少爷，您、您……我去请太医来！”

　　“用不着。”曲长负，“咳咳……倒杯水给我。”

　　水已经冷了，这种况下，刘元也顾不得再去取热水过来，匆匆递给曲长负——还是曲萧前倒的。

　　那一杯凉水灌下去，将所有不该出现的绪冻结成了冰柱，撑住永远需要挺直的脊梁。

　　“回话去罢。”曲长负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说，“今日已经太晚，我必须得休息了。”

　　等到刘元退出去，他随手将一块袖子扯下来放烛火上，将上面不慎咳出来的血迹连同布料一起烧成了灰烬。

　　直到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其他的臣子们也听闻了前线传来的消息。

　　他们没有宋家人宽心，也不了解当地战局况，不由一时哗然。

　　西羌最近的攻势很猛，本来就令人担忧，眼下竟然连宋家都顶不住了，璟王大军又才刚刚出发不久，可以说形势越来越不利了。

　　这种况下，魏王提出跟南戎再次谈判的谏言，便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然而这一回，太子却破天荒地站了跟众人相反的立场上。

　　“父皇，儿臣以为此举不妥。”

　　隆裕帝：“你有什么说法？”

　　齐徽早就已经想好了理由，说：“一来是目前的战火已经将通往西南的几处路阻断，此去艰险，对于出使的队伍来说怕是九死一生。而且就算成功到了南戎，也难免旷日费时，到时候说不定局势又产生了其他变化。”

　　“二来，就目前的况来看，我们派人前往南戎，是心急的一方，把姿态放的太低，难保不会引起对方狮子大开口，最后未必能有什么收获。”

　　他拱手一拜：“望父皇三思。”

　　齐徽的提议得到了宋鸣风的赞成。

　　宋鸣风这个时候还是完全不知曲长负要做什么的，他只是单纯觉得派使臣前往南戎，并不能立刻解决眼下的危机。

　　他出列：“陛下，臣附议。谈判一事还可以徐徐图，目前战事吃紧，解决此患才是当务急，臣愿意带上二三十名精锐连夜前往西羌，寻找父兄踪迹！”

　　齐瞻：“这一点宋大人不必担心，璟王大军已经行至半路，立即用飞鸽传信给他，再令璟王派一队锋加急去寻找宋太师踪迹，要比再从京城派人过去快捷的多了。”

　　他转眼看着齐徽，说：“倒是与南戎重结盟，虽然不是一朝一夕间就可以完成的事，早一□□动，便是争取早一天的援助，怎可放置不理呢？”

　　他说的十分有理，根本无法反驳。

　　如果没有曲长负的事，齐徽其是赞同齐瞻的意见的，毕竟多个盟友总是好事，有用没用都是后话。

　　关键就是，他也知曲长负同南戎的恩怨。

　　齐徽身为太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虽然皇上昨夜并未召见他，前线的战报消息他也已经第一时间知了，并且立刻派人前往探查援助宋太师等人。

　　他那时还犹豫了许久，顾虑到曲长负的身体，没有将这件事连夜告诉他。

　　齐徽原本想今日早朝过后，再与曲长负慢慢商议，却没想到齐瞻又提出了与南戎再次和谈的意见。

　　凭借着多磨练出来的敏锐，他立刻意识到齐瞻不安好心，这很有可能是一场局。

　　因此，齐徽才会一再出言阻拦。

　　眼见齐瞻振振有词，也确是占理的一方，齐徽心思一转，改口：“魏王说的也有力，那么方才是孤所想的偏颇了。”

　　齐瞻怔了怔。

　　齐徽竟然会赞同他的话，这又是要搞什么鬼？

　　齐徽不给他琢磨的余地：“既然要派使臣前往，自然应当有一定的身份，才能显示出诚意。既然如此，父皇，儿臣愿往！”

　　齐瞻整个人都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齐徽此举的用意，脸色顿时铁青，几乎想要破口大骂。

　　齐徽身为储君，即便是自请了，谁又会让他前去冒险？

　　齐徽的一句“身份贵重”，一个自请出使的行为，就等于把齐瞻架到了半空。

　　——太子不能冒险，那么魏王岂非正是身份最合适的人？

　　齐徽这么一说，他即使是再不乐意，也只能跟另几名皇子齐齐出列请愿。

　　齐瞻内心暗骂，表面上还要拱手：“千金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既然身为储君，又怎能亲身前往他国。父皇，还是让儿臣去罢！”

　　正使人选早已内定为曲长负，皇上这么说本来是想走个形式，却没想到一向言行谨慎的齐徽竟会跑出来掺和，一时默然。

　　此时，曲长负总算出列了，说：“陛下容禀。”

　　隆裕帝心你这子可算是站出来了，不然就是你一直缩后面，朕也要点你。

　　他也明白，这种差事没人愿意做，曲长负心想必也是不乐意的。

　　是由不得他，毕竟南戎要的人只有他，为国为家，牺牲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隆裕帝：“说。”

　　曲长负对齐徽焦急的目光视而不见，说：“臣幼时曾因战乱流落，对南戎的风土人有一些了解。相信此时南戎多方势力角逐，任大君也希望得到郢国的支持，只是双方无法相互信任，这才迟迟未能沟通。因此若是几位皇子前去，很有可能被扣下作为人质。”

　　“臣愿行前往，查探况并将消息传回，而后再行计划后续，较为稳妥。”

　　他说的十分言简意赅，皇上沉吟：“你心可有具体打算？”

　　曲长负从袖子面取出昨日连夜写的奏章：“自从南戎君上位后，臣也一直关注此事，心有了一些想法，全写上面了，还请陛下过目。”

　　隆裕帝接过曲长负的折子翻了翻。

　　他原本只是知南戎人要找曲长负，因此郢国这边便把曲长负送过去，以此示好，也不指望他能真的发挥什么作用。

　　是看了对方所写对策后，隆裕帝却稍有动摇。

　　他觉得，或许曲长负有能力作为一名真正的使臣，前去说动南戎共抗西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