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翼前脚到了孟府的庄子,后脚便有两对中年男女找了门儿,正是季二夫人的陪房家人。原先管着季二夫人的嫁妆铺子,这一回季云翼一闹,季家的家奴她不敢差使,使叫人专话给他们,立时把两间铺中的现银给收拾了,追着季云翼而来。
“你们走,我不要这些。”季云翼悠闲自得的坐在孟子然的书房中,品着茶眯眼儿赶人,“把银子也带走。我即没听母亲的话,必要走这武举的路子,家中的银子我定然不使。叫她留给妍儿吧!”
两位男仆苦着脸儿劝道,“少爷,这不是置气的时候。您一个人在外,叫太太如何放心得下。”
两位妇人也跟着劝。
季云翼只是不肯吐口儿,一味的赶他们走。
这四人无奈,转求单小葵和柳墨翰,“柳姑娘柳少爷,请帮着劝劝。少爷这般年纪,先要往京城,约有千里的路。被分到哪里还不知,若是边塞,又是几千里的路。世道虽平顺,也难保遇不着什么坏人……”何况太太又说,他小小年纪,独自出门在外。外头那花花世界,一个不小心陷进去,这人岂不毁了。
单小葵也担心,和柳墨翰对了个眼儿,正要开口说话,季云翼已抢先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你莫说,你说了也不中用!我如此已连累了娘和妍儿,再不肯叫他们跟着。”
“可……”单小葵笑着劝道,“你这样,岂不是让季婶婶更忧心?你独自一人在外,她做娘的,哪里放心得下?”
“对对对。”一位姓许的男仆赶忙附和道,“少爷若不叫我们跟着,太太哪有一天安生日子过?我们虽没什么本事,衣食住行也能照看些。她知道我们跟着,也略放些心。”
季云翼默了几刻,仍旧摇头,“不要你们跟。你们回去和娘说,我先要往京中兵部报道,到了京城,我便去寻父亲。将来若派边塞,自有同僚同科的人随行,那么些人一道前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不管去哪里,哪有带着家人往军中去的?”
“这样……”柳墨翰插话笑道,“这几位送你到京城季老爷那里。到时再回,岂不也安安季夫人的心?”
那四人虽不大情愿,见此话季云翼倒没驳,只得点头应下。只是银子季云翼死活不收,“祖父赶我出家门儿,我曾说过,不靠季家,自己也能闯出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话即出口,决不反悔!”
那位许管家因这赌气话,满脸急色,“少爷,这是太太的陪嫁,与府中的银子无干!”
“那我也不要!”季云翼把身子一扭,神色沉下来。声音也不似方才爽朗,眼圈似微微涌上几抹微红,单小葵看在眼中,暗叹,他终是觉得委屈吧。
含笑起身打圆场,向那位许管家道,“银子你家少爷方才已同我说过了,我虽没什么财,凑个五六百两出来,还是有的。想来这些银子暂时够他花用了。不管到了军中,还是改派卫职,一上任便有俸禄。到时也亏不着他!”
“哈,就是这样!”季云翼故意轻松的哈了一声,音调却没控制好,略有些刻意夸张的尖利。他自己想必也觉察出来了,猛的站起身子向外走,“我去园子里转转,你们谁先去回太太一声。就说我落了脚,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到七八步开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落荒而逃一般。让室内的几人立时沉默下来。
半晌那位许大叔轻轻一叹,向柳墨翰和单小葵行礼,“多谢柳姑娘柳少爷相助。”
柳墨翰摆手一笑,“这不值什么。你们快快家去回了你们夫人,让她莫挂心。”
单小葵也忙笑,“是,再回你们姑娘,就说我原本想去瞧她,你们家里正乱着,一时不敢去扰。季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让她莫忧心。”
顿了顿,又笑道,“等过些日子家里安静下来,叫她或捎信来,我去看她。或叫她来我这里玩。”
那许大叔一一应了,又千恩万谢了一回,交待余下的几人在此好生候着,自己赶马车,径直出孟府的庄子,进城去了。
这边他一走,单小葵寻来早先给孟子然兄妹赶车的老刘伯,叫他把余下几人带下去安置妥当,又说,“季少爷在这里住的日子,你们好生照应,但也别太扰了他。”以他方才表现出来的点点异样来看。心中未必没有气,未必没有怨。
伤心太过,便是哭一场也没什么。
老刘伯一一答应了,又觑着单小葵笑微微地道,“少爷走时吩咐,说请姑娘没事也来这庄子里住住,散散心。这里头的人,都是早先少爷用熟了的,有什么事要差遣,只管言语。千万莫外道才是!”
“嗯。我知道了。”单小葵被这意味深长的笑意逼得有些赧然。他们如何认识,到后来如何相处,这老张伯从头到尾都知情的,虽没什么出格的事儿,在知情人面前,单小葵面上还是有些发热。
老张伯见状笑得愈发慈爱,当年初见时,她和自家姑娘绕着野塘子说话儿玩乐的时候,就觉这个姑娘与旁人家的不同,不想竟成了自家的少奶奶。
他跟着孟子然和孟清菲久了,这兄妹二人虽说不上对人人都和气。但早先在徐婆徐公那里,二人都没什么富家公子小姐高高在上的傲气,因习惯了,倒也不觉柳家的门户就低到泥土里。倒是乐见其成。
又极是热情地将庄子里留下十几个仆从招集到一处,叫他们和单小葵见礼。
惹得柳墨翰直笑单小葵,“哎呀,我们家青娘如今也是高高在上的少奶奶了……”
单小葵抿嘴儿笑,不接他这话儿,只与他商议,“二哥,现今田里也没什么事了。你这几日就留下陪陪季大哥,说说话儿,吃吃酒,陪着他解解闷儿。”
柳墨翰在孟子然书房窗前的一丛开得正盛的野菊花前站定,摇头晃脑,拉长了声音,“好……你这丫头只会使唤我!”
安排季云翼的事儿,单小葵便先坐马车回了家,到家中将季家的事儿一说,齐氏刘妈几人都感叹唏嘘不已。
傍晚时分,柳大老爷和柳大少爷回来,听说了些事,也摇头叹息,“虽不合老太爷的心意,如今事情已做定了,退一步又何妨?”
“谁说不是呢。”单小葵深感无奈。但世上人生百样,什么样的性子没有。倔强的,和善的,自私的,狠毒的……几人感叹好一会子,单小葵才又说了季云翼借银子的话。
虽是季云翼借,季家那样的富贵,这银子也不怕他还不起。柳大老爷略想了想,就点点头道,“从夏至秋上,铺子里的花木生意极好,今年秋上的花木比往年多,青娘弄来的那些杭白菊,卖花倒比卖茶更有赚头。大西瓜卖得也好。还有今年的果树盆栽有去年留下的,因照料得用心,倒有十来盆苹果盆栽卖了个好价钱,一盆约合十来两银子呢。这些合算起来,一年倒也有六七百两的银子。”
这是今年一年的辛苦所得……
虽知来之不易,但单小葵借给季云翼并不心疼。又怕大老爷和大少爷不舍,便笑着安慰他们,“咱们家今年才是第二年种这些,等到明年,花木繁殖得更多,和今年又不大一样了。还有孟大哥说要自江西再买些花木来,到时随船运来,咱们再赁些田,明年必定比今年挣得多。”
顿了顿自己又笑道,“如今家中普通的花木有了。往后,我抽出空子,咱们也培育些珍品。如盆栽一项,我看有书中有提及,说是杭州有个慧济和尚,专会侍弄盆栽。经他侍弄的盆栽,一盆售价百两。不过一是要有好砧木,二来也要花时间侍弄,一盆要培育五六年尚可。早先我图快些见着银子,没想时间侍弄。现在时机正正好……”
大老爷几人在这点上面,都极信服她的话。闻言都点头,大少爷也说,趁冬上的空儿,再人往南京周边的山头里寻些好根桩……
议定借银子的事儿,次日一早,大少爷便将这近一年所挣的银子连同帐目送来。单小葵是个防着人时,防得紧;一旦信任,又想偷懒的人。
一家子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她心里的防线早就坍塌了。也没看帐本,只拿了五百银子,余下的全给了齐氏,让她收着做家用。
用过早饭后,又带了刘妈和菊香往孟府的庄子里去,给季云翼送银子。
她们到时,季云翼和柳墨翰皆酒醉未醒,单小葵和刘妈苦笑,“季少爷虽面上儿显得不在乎,到底是心里不好受。”
“这事儿搁谁谁心底会好受?”刘妈叹息一声,“那季府的老太爷真是固执。”说着话头一顿,又笑,“好在孟府的老太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不然姑娘这亲事也不大好办。”
“可不。”单小葵笑微微地接话。她在这点上还是幸运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