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七手刃了仇人,畅快淋漓,三年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那块挥之不去的阴云,随着那寒光一闪,彻底消散了!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镗啷啷把刀扔在地上,任冲上来的士兵将自己绑住,押解下来。
程怀亮见势不好,在翟珊耳边轻声说道:“妹子,你先设法拖延时间,我去搬救兵!”说完,他飞快地跑出了营帐。
翟珊也急了,赶忙跪倒在地,“将军!此人便是我跟您说的被人陷害的张小七!他杀人一定另有隐情,还请将军明察!”
苏定方是个刚正不阿之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把手一挥,“不管此人有何冤情,他触犯了军法,其罪当诛,绝不可恕!”
张小七神情淡然,来到翟珊身边,停住脚步,“珊妹,你不要再求情了。我张小七求仁得仁,无怨无悔。大丈夫虽死而已,又有何惧哉?”
翟珊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闻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等等!”拦住张小七就不让走。
苏定方见状,喝斥道:“翟山!难道你要违抗军令不成?”
翟珊连忙深施一礼,“将军容禀,张小七还有其他冤情,请容属下慢慢道来!”接着,她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顿把张小七三年前被闷头和拐子六抢功,被王旅帅设计陷害,马陷淤泥坑之事讲了一遍,这些事都是她与张小七在云梦山学武时,听张小七讲的。
其实,苏定方之前也曾感觉此事蹊跷,对闷头和拐子六也是多有怀疑,一听翟珊所言,登时就明白了。再看看张小七,昂然而立,视死如归,真是一条好汉!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了。
可是这军法无情,自己身为主将怎可徇私包庇?他毅然转过身,背对着翟珊,语气冷峻,“不要说了,此人违反军纪,本将军定斩不饶!”随即往后一摆手,士兵们推推搡搡把张小七押出帐外。
翟珊再次跪倒,恳求道:“将军,既如此,属下请求暂缓行刑,他是属下多年好友,属下想为其送行!”
苏定方顿了顿,叹可口气,“好吧!速去速回!”
翟珊急急忙忙追了出去,来到辕门外一看,张小七被士兵绑缚在一根木桩上,刀斧手站在一边,已准备就绪。
翟珊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走上前,压低声音,“小七哥,一会儿他们要是真动手,我就帮你砍断绳索,我们一起杀出去,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
张小七凝望着翟珊娇俏的面容,苦笑了一下,“不必了,珊妹,路是我自己选的,火长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因我而死,我早就暗自发誓要替他们手刃仇人,现在心愿已了。我张小七既然触犯了军法,自然要有所担当,怎么能畏罪潜逃!”
翟珊气得泪如雨下,一拳砸在张小七的胸口,“那你考虑过我吗?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珊妹!我这几年有你陪在身边,已是足够了,又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听我的,李恪那小子人不错,我死以后,你对他好一点,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张小七!你在说什么傻话!”翟珊浑身颤抖,一头扑在张小七胸前,“今天我再给你两条路,要么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珊妹!”
“这次我是认真的!”
“好了好了!到时辰了,该上路了!”旁边的刀斧手看两个人黏在一起,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走过来想拨开翟珊。
翟珊抱着张小七死也不放手,“小七哥,我翟珊这辈子认定你了,你要想死,我们就一起!”说着,把眼一闭,等着到刀斧手动手。
张小七一看这样可不行,两臂一较力,绷断了绳索,猛地把翟珊推到了一边,回过头,对刀斧手叫道:“动手吧!”
刀斧手也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兄弟!对不住了!上命难违,一路走好!”举刀就要砍。
这时,辕门外的大道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喊:“哎!刀下留人!”众人定睛一看,烟尘起处,一个大胖子腆着个肚子,风风火火地直奔军营,此人正是鲁国公程咬金!
他身后跟着一位英武挺拔的大将军,这将军身高八尺有余,头戴八叉紫金盔,身穿大叶黄金甲,外罩金丝麒麟大氅,面如冠玉,花白须髯散满前心,走路龙行虎步,眼角眉梢透着一股英气,不怒而自威。
再往后,程怀亮和一队兵卒也是一路疾行而来。
程咬金跑到近前,汗流浃背,帽子都跑掉了,看到翟珊和张小七,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是赶上了!”
翟珊连忙过去施礼,“国公爷,多谢相救,翟珊感激不尽!”
程咬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哎呀,大侄女,你先别急着谢,快来见过李靖元帅,这位才是能救你们的人!”
翟珊又上前见过李靖元帅。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众人扭头一看,张小七跪倒在台上,高声说道:“元帅,国公爷!大恩大德,我张小七谢过了!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已决意赴死,还望两位恩公不要替我求情了,不要因我而坏了军中的法度!”
李靖完全是一头雾水,他是被程咬金生拉硬拽来的,一路上程咬金只是说要赶着救人,也没来得及跟他说明缘由。当下一皱眉头,问向程咬金:“这是何故?”
程咬金一摆手,“一会儿进帐,我再跟你细说!”又转过来对翟珊嘱咐道:“你留下来看住他,这小子有点缺心眼,千万别让他死!”
翟珊点头,程咬金拉着李靖大步流星赶往苏定方的前军大帐。
苏定方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心中对张小七也是甚感惋惜,忽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程咬金和元帅先后走了进来。
苏定方上前拜见,众人落座。李靖就问:“程老国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总可以讲了吧!”
“那好吧!”程咬金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把张小七的事情添油加醋,七分真实,三分虚假地讲了一遍,他身后的程怀亮也跟着忽悠,反正是怎么煽情,怎么冤屈怎么讲,说得是声泪俱下,中间还连哭带唱地来了一段戏词。
李靖稳稳当当地坐着,面无表情,直到程咬金讲完了,又等了半晌,他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程咬金急了,“诶我说,元帅!你这是怎么了?入定了?难道要成仙得道?我说了这么半天,嗓子都哑了,你还跟庙里的木雕泥塑似的!哎呀,你这尊神可是真难求啊!”
李靖微微一笑,转过来对苏定方缓缓说道:“苏将军,适才本帅在外面见到了张小七,此人确也颇有些英雄气概,或许是真有冤屈,况且他还有武艺在身,现在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就留他一命,让他阵前杀敌,戴罪立功,你看如何?”
苏定方闻言,霍然而起,一抱拳,“大帅,末将以为,军法无情,不容有违,若开此先例,日后末将如何取信于兵,如何在军中立威!若大帅执意要末将网开一面,那就请大帅罢去末将的官职,由大帅亲自处理吧!”
“这个。”李靖有些为难了,点点头,“苏将军言之有理,这是你帐下士兵,自当由你处置,本帅确实也不便干预!”
程咬金不干了,“哎,元帅!你是哪头的?这张小七受了这么多冤屈,你不去帮他平反昭雪,反倒还要杀了他,天理何在!”
苏定方接过了话茬,“鲁国公,您是将军出身,一定也知道行军打仗要的就是军纪严明,不管是谁,有多大冤屈,只要他触犯军法,都必须格杀勿论,不可有半点私情!”
程咬金听完,急的一蹦三尺高,“不行!无论如何,这个人你不能杀!”
“这又是为何?”李靖很纳闷地看向程咬金。
此时,帐帘一挑,又有一人走进大帐。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蜀王李恪!
李恪虽在并州军当兵,但他的营帐离张小七的灵州军大营并不太远。张小七被绑的木桩上,向翟珊表明心迹,交代后事的时候,李恪恰巧从辕门前经过,张小七的话语,句句他都听得真真的。
知道出事了,他赶紧飞马前往自己的府邸,换了一身朝服,又匆匆赶回军营。
进入大帐,李恪紧走几步,来到三人近前,躬身施礼,“各位叔伯,李恪不才,前来替张小七求情,小王愿以身家性命作保,还望元帅和苏将军能够法外开恩,饶他一命,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哎呀呀,殿下!你怎可如此!哪有主子给臣子行礼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折煞老臣吗?”程咬金噌地一下蹿了过去,这么大的肚子,动作如此迅速也是着实不易。
李靖和苏定方也慌忙起身。
李靖当即明白了,心说:“我说嘛,这老小子今天是怎么了,为了那个张小七这么卖命!闹了半天,根在这呢!这个老滑头!”
不过,苏定方可不吃这一套,他是个驴脾气,犟得很,心说:“怎么的!拿蜀王压我!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不成?”登时面色阴沉,向李恪一抱拳,“殿下此来求情,末将恐怕不能让您满意了!为正军法,此人我非斩不可!如若殿下要降罪于末将,也要等到末将行了军法,再任由殿下发落!”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众人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苏定方才不管那些,当即就要传令处斩。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断断续续,细声细气的声音从侍卫身后的角落里传出来,“等,等等!各位大人,下,下官还有内情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