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内,望山门和文昌门之间的被禁了街的街道上,督署仗队来回巡视着,时值乱时,自然需比平素警些。的湖广总督督院辕门外,荷枪实弹的德式装备的湖广总督仗队立于辕门外。
在湖广总督督署豪华气派的大签押房内,那幅张之洞十几年前任湖广总督时,便挂起的《古北口长城图》,依如即往的高高地悬挂在北面正墙上。这幅气势磅礴的丹青,从太原到广州,如今又随着主人来到武昌衙门。
在湖广之地,官民皆知这《古北口长城图》上蜿蜒的长城和高高耸立的关楼,是香帅最爱。湖广政令皆下于此间大签押房内,而此时的大签押房内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奇。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大签押房内,官员们恭敬的虚坐着,豆大的汗滴从他们的额上流了下来,这汗并不是因天气突然的燥热而流出,而是因前线不祥的战报。
端坐于首坐的张之洞静静思索着,双眼盯看着前方,官员们看到时虽未夏,但香帅的额上同样冒着些汗水。
这时一个号兵啦着“报!”急匆匆的跑进大堂,先是单膝跪拜低头双手奉上一份电报,书吏连忙接过电报,摊开一看面色顿时一变。
“荆州哥老会举事,杀府台于府衙!后将军领兵出内城,驱散哥佬会众……”
“报!”
“……县,会党举事……”
“报”
……一个个报字,并未带来任何好消息,不仅是湖南、纵使湖北有多座县城会党举事。
“……近日武昌、汉口、汉阳会党频频联络,疑其将于不日谋逆……”
花白的胡须微颤着,张之洞依然看着前方,这又是一条坏到不能再不的消息了。
“大人,还请大人调到常备军归还武昌,以保武昌不失!”
“香帅,岳州乱逆械利匪悍,还需从长计议!”
“大人,待北洋水师舰队入汉后,再行定夺……”
“香帅……”
官员、幕僚们的进建不断的大堂里回荡着。
商转眼看了看摆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张宽大的案桌。案桌上已叠起尺余高的文册牍书。他顺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乃是军机处发来的急电,这电报已收几日了。
张之洞方一打开,那几行字赫然跳进他的眼帘。
“调常备军精锐会两江江胜军,进剿湘省乱逆!”
唉!
放下这电报张之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却在心里想着,朝廷只让从速进剿,可……湘省乱起当日,他便调了常备军左翼右旗四营,协防营十四营进剿,可这却在岳州碰了钉子。
“一日损我三营洋操营……”
想着电报中提到岳阳城下,常备军一营、防营八营,两千五百人片刻间陨于沙场,这岂能不令他心痛至极,心痛之余却又多出些惧意。
湖北常备军只有二十八步营,防营虽有百余营,早全习洋操,但久操洋操防营不过只有半数,若是再损……“着各地严加索拿谋逆会党!各地防营戒备。”
手一摆,张之洞打断的众人的晋言,至于其它待两江的常备军和北洋水师海圻等舰抵后,再说吧!
说着心烦意乱的张之洞便抬脚朝着从侧门退出大签押房。
离开三佛阁自强学堂的赵觉先和李铁兰两人各穿一件薄竹布长衫,经过一路多次盘查后,查着的自强学堂的请折,方才来到湖广总督大门口,两人方才对门房说。
“我们两个是自强学堂的讲师,特为自强堂之事拜谒张大人,请代为通报。”
说话时,在奉上拜谒时,赵觉先还不忘记从衣袖里取出几块银元,那门房接过银子,脸上挤出了笑来。
两湖皆知,大人对自强学堂的学生寄与厚望,凡有自强学堂的学子造访,均拨冗接待,何况他们又是自强学堂的讲师,想来张大人一定更为乐意接见。门房想到这里,笑着对这二人说:
“二位稍等一下,我去禀报大人。”
一会儿工夫,门房出来,果然客气地说。
“二位先生随我来,大人在客厅里接待你们。”
进了湖广总督府,赵觉先和李铁兰在会客厅刚坐稳一会,张之洞便来了,虽说为湖南的事心烦着,但听说是自强学堂的两位讲师有要事相禀,想来是自强学堂别又出什么乱子,还是同意见他们。
而赵觉先和李铁兰这却是在看到张之洞时不禁有些惊讶。而如今的这个老头子,上穿一件灰白色的宽袖对襟夏布衣,下套一条半长阔腿玄色旧绸裤,不穿长衫已使人惊奇了,脚下还趿着一双麻与布混合织就的拖鞋。若不是在督署客厅里相遇,若不是先前认识,赵觉先、李铁兰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威名赫赫的湖广总督,分明就是一个老态龙钟、毫无地位的普通市井老者,顶多只是三家村的一个穷老教书匠而已!早就听说张之洞通脱简易,看来传说自有它的依据!
两人见张之洞迈过了门槛,立刻刷地起身,弯腰向他深鞠一躬,然后自报身分。
“自强学堂方言格致堂讲师赵觉先拜见大人”“方言学堂德语讲师李铁兰拜见大人!”
“坐,坐下。”
张之洞和气地对着两个后生子说,自己也边说边坐下。
“你们两个,我看着你们有点面熟,但若在路上相见,认不出来。”
这是实话。张之洞一年到自强学堂不过六七次,而赵、李两人在自强学堂又不是名教,当然不可能在他的心目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吩咐丫环倒茶后,张之洞才开口说道。
“最近湘地出些乱子,你们来督署看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吧。既然是自强学堂的讲师,那我们便没有客气可讲,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赵觉先和李铁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赵觉先挺了挺身板,操着湖南音极重的官话,声音洪亮地说。
“大人,今日我们二人来督署,一来拜望大人;二来,我们也确有一桩大事要向大人禀报,求得大人的支持。”
张之洞眼间神采一闪。从这次的亮眼中,赵觉先和李铁兰都看出,张之洞外形虽老了,但内神并没有老,依旧和前几年一样的充足健旺。
“恩师,学生就以实相告吧!”
赵觉先面色凝重地望着张之洞,显然压低了声音,带着湖南音的官话变得浑厚低沉起来。
“不知大人对湘省之事做何看法!”
“湘省乱党谋乱,朝廷大军不日将至,瞬息即平!”
半闭着眼睛的张之洞开口答道,同时打量着这两位自强学堂的讲师,他们提湘省之事又是为何?
“大人,若是天下汉人皆反,不知以大人看,湘省之乱是否能瞬息可平!”
说着赵觉先把胸膛挺了挺,又是向前走一步。
“索虏窃居中国两百六十年之久,眼下湘省首义,天下皆惊,国人无不为之震愤,所有族心不泯的中国人,皆欲揭竿而起,我辈亦如此,以谋民族光复之事,挽神州于陆沉之际。”
出人意料的,在赵觉先说出这番大逆之言时,张之洞绷着脸盯着赵觉先,一边听着他如流水般滔滔不绝的讲话,并未有打断他的意思。
而张之洞的这种态度,更是鼓励了赵觉先,他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坚定地说。
“恩师,值此民族光复之际!还请您出面宣布湖广独立。”
“独立!”
张之洞睁大眼睛,同时板起面孔。
“湖广是朝廷的湖广,怎么能独立?”
赵觉先连忙开口说到。
“朝廷是满人的朝廷,又岂是我汉人的朝廷!”
对于一个在儒家学说熏陶下成长的读书人,对于一个世代深受国恩本人又身居要职的朝廷命官,张之洞虽知这汉满之分的事情,但却表情一肃,盯视着眼前的二人。
“我张家世代深受国恩,又岂能行此不忠之事!”
而赵觉先却是笑了笑。
“大人,如此想之,我等自可理解,不过,大人需知,如今大下大势,趋光复民族而不可逆,觉先只劝大人,切莫逆潮而动,届时一失足而成千古之恨!”
来者不善!
一听这话张之洞的脑子里突然间浮出这四个字,他的声音立刻威厉起来。
“大胆!尔等鼠辈竟敢于朝廷命官之前大谈谋逆之事,不怕我着人押扣你等二人!”
“不怕!”
对于谈话气氛的变化,赵觉先和李铁兰并不感到意外,不仅未因张之洞的喝斥生出惧意,反倒是面露此些慷慨之色,赵觉先又从容说道。
“我等若为光复民族身死,自会名垂千古!身后得享忠烈祠四祭,此等荣耀又岂是他人所能及!”
两人表现出的慷慨模样,却是让张之洞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两人。
“你们以为,就凭那些啸聚江湖的会匪党众,即可成谋逆之举吗?”
赵觉先和李铁兰两人笑了笑,一直沉默不言语的李铁兰却是颇为自得地答。
“不知大人以为湘省,会匪党众战力如何,常备军于岳州城下损兵数千,又岂是寻常会党所为!”
张之洞从这句话中嗅出一股异味来,自湘省乱逆后,湘省各地切电报,查官探,以至乱起五日,朝廷除去知道湖南督政府临时守相是那位自己曾请朝廷嘉奖的湘潭学校校长刘揆一,守尉是黄坡人蓝天蔚外,几乎一无所知。
反倒倒也无意打断他们的话,以便从两人话中探得些许湘省消息,这二人即然不计生死到总督府游说自己,那么自然了解光复会和湘省之事。
“大人只知湘省光复军中兵士多为会党徒众,可会党徒从如何闻军法,如何行战术!”
眼中精光一闪,张之洞隐从这二人口中闻得些未曾闻知的机密,难道……还想继续探听些消息的张之洞却又听到李铁兰在那说道。
“大人,如今势趋光复,还请大人早日决断!”
见张之洞没有出声,李铁兰和赵觉先二人再次挑明道。
“一但天下事起,到时候,大人有上中下三策可取!”
“是何三策?”
“上策,大人宣布湖广独立,自可为大汉光复之功臣,得何身前之事,身后之名!中策做待静候,至于下策,则是负隅顽抗,做索虏之忠臣!”
听着他们的话张之洞完全明白了,对面坐着的再也不是单纯文弱的教书先生了,他们很可能是光复逆党成员。
本应立即将他们拿下,但想想又觉不妥,这无疑将会把刚才这一番话公开出来,对自己不利,不如暂时不露声色。心想着,张之洞却起身说。
“老夫尚有许多公务要办,你们回去吧!”
不等赵觉先、李铁兰两人说话,张之洞便对着外面高喊一声。
“送客!”
两人走后,张之洞独自一人将会客厅的这一场会见从头到尾,细细地回忆着,越想越不对头,越想越可怕。他喊着一个亲信叫来,低声说。
“给你一个紧急差事。你去张彪那里挑选二百名精壮兵士,分成两个营,日夜巡逻,加强戒备,特别注意要道关口码头和汉口各租界人口处的动态。这两个营交给你统领,三天内组建好。”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兵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手捧上一份电报,接过电报一看,张之洞脸上露出些喜色。
江宁码头,从来就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在长江上停着一艘连一艘的军舰,码头上更是挤靠着大大小小吨位不等的洋灰钢骨江轮,江轮柴油机的轰鸣声中,一队队新军、防军官兵背着洋枪踩着跳板,登上了江轮,在码头依还是片锣鼓喧天的模样,这是大军出征的日子,在所有人的眼中,仅凭着那江中的四艘大巡洋舰即可轻平湘省之乱。两江军政官员聚于码头,一些官员甚至兴起作起了诗来,为这支将要出征的大军提前祝捷。
“……除“海圻”号巡洋舰外,同抵江宁的水师军舰尚有“海容”号、“海筹”号和“海琛”三艘巡洋舰,大小炮舰五艘……”
江淮路矿公司大楼会议室内,身穿西装的年青人不断的向会议室内在坐的诸人介绍着云集江宁的清军陆海军兵力。
“陆军方面,除去常备左右军主力调离江宁外,防军六十三营中,二十一营于陆路、水路分路向湖南进攻。”
见习参谋的汇报只是让会议室内坐着的陈默然、肖炘韧、蔡锷、蒋方震诸人神情轻松许多,陈默然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笑来,昨天光复军指挥部从枸杞岛迁至马鞍山,这座江淮路矿公司的新大楼,将会成为整个光复战役的指挥部。
“江西五路防军动其三路,以中军常备军及新军两营,左、右军两路续备军,军十七营进剿,安徽以新军一营、防、练军十营与安庆、芜湖集结,广东以新军两营,勇营十二营……”
绿营连动都没动!
参谋的汇报,只让陈默然摇头叹着,那些绿营兵他见过,典型的乞丐兵,指往他们根本就别想打仗,清军战斗力以新军为最、勇营、防军、练军次之、最末的才是绿营,绿营的战斗连巡警都赶不上,当初那端方甚至还调绿营于马鞍山、上海,打仗他们不行,可杀人放火却是在行。
“湖北方面呢?”
“湖北洋常备军于岳州失利后,即无进一步动向,第二侦缉处报告,张之洞意欲待两江和水师舰艇抵汉后,再作准备,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就是如此!”
“大帅!”
蒋方震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
“目前,司令部侦察营已混入江宁城内,第一师一团已入马鞍山,第二师三团十一营,拆散乘二十二艘商船,分驶向广东、福建两省,第一师于上海、浙江两地,马鞍山矿警、建工编第三师,淮南矿警、铁路警察补充工人编第四师,械饷皆已配齐!……现除去各省十二万六千绿营兵未动,诸省新军、勇、防、练军十之去七!以湖南起义调动清军的目的已经达到,大规模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
想岳州之战给朝野带来的惊骇,蒋方震只是唇角轻扬着,靠着一个连的光复军,六百学生军,一万三千会党和四千新募兵,岳州不仅守住了,还把清军打痛了,以至为速剿湖南起义,两江、湖广、两广、闽浙皆调其精锐赴湘会剿,七万大军……这下子,两江、湖广、两广、闽浙四地九省兵力为之一空。
“但诸省兵力调动,各地学生军、会党所需面对仅只是老弱之绿营和少量防军、练军,锁敌于长江、陷大军于两湖,届日江南之地,皆可一日光复!”
在蒋百里说着这些事,听着“皆可一日光复”这个字词时,陈默然却在那里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随着倒记时的临近,他即将要去面临一件,没有十年“寒窗”,没有十年“考校”,有的只是一跃腾龙门,这龙门跳过之后呢?
在蒋百里作着最后的汇报时,陈默然却突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之中,他甚至生出了些许惧意,为什么会害怕?陈默然禁有些茫然了,他知道说这一跃龙门后的会考,如果自己写不出一张合适的答卷,那么等待自己将会是什么……(对于这场考试主角是那个期待,同样的也紧张,毕竟任谁都知道这场考试意味着什么。能不能考个好成绩,恐怕是主角最为担心的!呵呵!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