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袅袅炊烟从各家厨房溜了出来,在城市上空汇集成一片淡淡的青灰色雾团,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柴火与早饭的清香。
城市的街巷里不时传来女人们扯着嗓子唤夫喊儿叫他们吃早饭的声音,此时那时根据《国民军事训练组织法》被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训练的男人们,这时已经三三两两结着队,穿着黑色的军装从主街走进街巷,男人们进家的时候,总会客气邀请着身边的人,而其它人则客气的拒绝。
尽管在腊月里每天都要在五点半唤起,进行一个小时的军事训练,但是在计划推行近一年后,尤其是大量的拒绝进行训练的人被课以重罚不说,甚至还被判刑、被应征,虽说多少总会有一些怨言,但人们却已经习惯了每天两个小时的体能训练,每周半天军事训练,以及半年一次,为时十五天的军事训练。
即便是对《国民军事训练组织法》持以反对意见的人们,也注意到,持续一年的全民军事训练,使得国民身体素质明显增强,在去年12月开始训练时,军方和医院即在全国范围内,对参训者体格状况进行了精密检查,而在一年后,根据再次检查,参训人员胸围增长4.6厘米,平均体重增加3.5公斤,身体肌肉量明显增加,平均握力增加10公斤,肺机能是评估军人战斗力最重要指标,通过呼吸机能测试发现,相比于训练前,肺活量平均增加502毫升。这意味着,参训民众的体格明显提高。
这是一栋很常见的老式房子,青砖青瓦,从外面望去,不大的房子分上下两层,与周围房子一样,显得很是古香,甚至去年春节贴的春联还残留在房门两边,只是原本红色的春联退色退的厉害,上半截还是红的,到下面却变成了泛了白色。
此时晨曦透过半开的房门投入房内,照亮半边房间,黑暗笼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半边通亮,半边阴暗,显得有些阴森。虽说如此,但这个家却显得极为整洁,这正是全民军事训练的另一个效果,民众的生活方式在这一年中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家中变得越发整洁卫生,这一方面固然于男人们在训练营中习惯整洁卫生不无关系,另一方面却与“帝国妇人协会”进行的家庭卫生督导不无关系,也正因如此,在过去的一个中国的变化,甚至超过过去几十年的变化。
“妈,老师说让我们每人带五块钱到学校去,下星期放假后我们学校要组织去三峡。”
梁达成埋头大口喝着稀粥,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国民学校每年假期都会组织童军出行,有近有远,而且费用往往是由政府补贴一部分,夏季,他们会就近进行童军野营训练,而到了冬季,他们往往被组织起来,进行一次旅游,这是为了让他们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同时也可以通过集体活动进一步增强他们的集体意识。
一抬头,梁达成眼睛盯上了坐在上位一边喝粥一边看报父亲,这是他最近半年刚养成的习惯,过去他根本就没有看报的习惯,可是因为在军事训练休息时,大家往往会谈论国家大事,所以他也就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爸,给我五块钱!”
“没有!”
一边喝粥一边看报的梁家富头也没抬,闷声答道。
“这学校成天都是干的什么事啊!去年寒假去了泰山,今年寒假又在去三峡,明年还去海南岛那,就是再过什么集体生活,哪里用得着去这么多地方?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在泰山,还摔死了一个学生,这谁家的娃不是心头肉,真是的!”
嘀咕着梁家富把自己的不满都道了出来,在他看来,这国家那点都好,可就有那么一点不好,就是嗯,按律师所宋律师,也就是班长的说法“国家对个人事物干涉太多”,是了,干涉的太多了,强制性的每个18岁以上45岁以下的男人都要进行军事训练,所有学校里的学生都必须加入童军,甚至就连那些娘们,都要看什么《生活》杂志,然后按照里面的介绍,维持家庭基本卫生。
什么合格的的公民必须先是合格的士兵,什么帝国安危系于国民军事,什么健康受教育的女人关系到帝国未来千秋万代,总之,政府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幸好,这训练军装的价格比市价要低六成,幸好这训练用的子弹,都是政府提供的,否则,恐怕梁家富一早都抱怨起来了。
坐在梁达成边上正细嚼慢咽的梁徐氏听到丈夫的话,却是没有任何言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虽说抱怨,可最后还是会给钱。
“吃好了。”
刚一喝完碗里的稀饭,梁达成便一推碗,筷子重重敲在瓷碗上,发出一声脆响。梁达成用手随意地在嘴角抹了一把:
“以前去三峡的都是乘火车到安庆坐轮去,老师说这次我们要走路过去,要在路上住一晚上,要两天才能走过去,回来还是走回来。”
“来回要走一百多里路,以前火车来回好端端的,这次怎么要走了?你们校长是不是疯了?一群中学生,要是路上发生意外怎么办?还要在外面过夜,老师晚上会帮你们盖被子吗?”
梁达成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不满地道。
梁家富放下报纸,坐在那附和道:
“是啊,三峡一百年不看,都还是那个模样。有什么好多看的!你到学校去,就说咱们家没那么多闲钱!这次你不去了,等将来你考上大学,你爹我就给你买辆车,你自己开着车过去。”
这会梁家富却是把他的“汽车梦”放到了儿子身上,自从六年前,第一次坐过汽车之后,他就梦想着买上一辆汽车,可六年下来,那汽车距离他依然还很遥远,几次下狠心想买汽车时,却因为到上班的工厂只需要走半个钟头,最终这个梦想还只是梦想,不过在上个星期训练时,听宋律师提到,他儿子要考上大学,就买辆汽车给他,立即就动起了同样的心思,给儿子买辆车,他这当老子的也能开吧!
“我说你们怎么这样呢?!”
梁达成见父母都不肯出钱,他父亲还说不让他参加与同学一起的出行,眉毛皱在一起,嘴马上嘟起可以挂油瓶了。
“我都十六岁了,这是集体活动,要是不去会让别人说闲话的。不过五块钱,又不是五百块!”
“啧啧,年龄不大口气不小。还不过呢!你自己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光知道蹭爹娘的,都这么大了,自己一分钱都不会赚,口气还这么大!出去玩一趟就要五块钱,这钱是咱家印的啊?”
见儿子口出狂言,梁家富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快,他们这代人受过什么苦,那里知道那钱的重要,挣钱的难处。
“当年你爹我在码头上的时候,辛辛苦苦干上一天,一天才挣几十个铜板,要不是……”
一见爹又在那“忆苦思甜”梁达成立即撇着嘴,一脸不屑地模样,虽说对于儿时家中的生活,依然有些记忆,但在他看来,那都是过去,人要往前看不是。
红彤彤的太阳在远山后面露出半块小脸,将万道霞光透过半空中淡青的袅袅炊烟洒向人世间。很快,太阳从山后一跃而起,变成一轮耀眼的金黄色圆盘,色彩渐渐淡去,威严的太阳让人无法仰视了。炊烟与晨雾在阳光照耀下渐渐消退,最后被一缕清风吹的无影无踪。
众多行人从城里各个小巷中涌出,熙熙攘攘的人们朝各自目的地走去。车铃声声,喇叭长鸣,自行车在汽车周围穿梭,不多的几辆汽车在汹涌人流中速度慢的如同蜗牛。
梁达成正背着书包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身后穿来一串清脆的车铃声。
“嗨!大成子,快上来。”
“小林子?今天怎么这晚?都等你好一会了”
一转头见好朋友林文勤在自己身后,正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梁达成连忙跳上他的自行车,小林子和他打小学时就是同学。
“别提了,我家老头子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炮药,一大早的就把我训了一顿,”
林文勤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抱怨着。
“估计是今个早上集训时,被班长训了。”
话时林文勤的脸上带着笑,那美的,似乎是在幻想着老头子被人训话时的模样,那幸灾乐祸的模样中那还有一丝当儿子的模样。
“小林子,你小子,就咒你爹吧!”
“嘿,你别怪,家里那老头子,要不是爷爷活着的时候,投了淮南煤矿的股票,给他留了点基业,再加上现在禁毒禁的历史,就他那脾气,估计这家早都让他败个差不多了,还当真是我爷爷,算准了老头子一准会卖地,那股票,他只能取红利,不能卖……”
“得了,别吹你爷爷的远见,下个星期就要去三峡了,不知道第三女校是不是和咱们坐一艘船,”
“嘿大成子,你又想着你那宋妹妹了是不是……”
“胡扯,谁,谁想她了……”
说着,两少年依然哈哈的骑着自行车朝着学校赶去,此时两人的脸上却只是少年人的无忧无虑……她在那!
远远的看到那个依在舷边的身影,梁达成只觉得心脏不争气的猛跳数下。
“瞧,你的宋妹妹现在可是一个人,还不过去!”
用手肘捅着身边傻站着的梁达成,林文勤一脸坏笑的说道。所谓的宋妹妹是第三女校的宋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暑假的集训期间,担任模拟伤员的梁达成在享受了宋玉的包扎之后,他的脑海中便刻下了这个女孩。
在林文勤的鼓动下,梁达成有些紧张的走了过去,然后吱呒着打起了了招呼。
“宋、宋玉同学!”
一回头,看着这个男生,宋玉却是满面的茫然。
“你是……”
“三、三号伤员!”
听到三号伤员,宋玉还是想起了这个人来。
“你也在这?”
“嗯!”
茫然点点头,看到其它人都朝左舷走,梁达成没话找话的问道。
“宋同学,你怎么不去看欢迎议式,大家似乎都去了!”
在上船后,梁达成才知道,贵族院院长袁世凯竟然也在这艘不大的邮船上,船还没靠武昌港,几百个同学便挤到了左舷,想看看欢迎“大官”的仪式。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都是场面上的热闹罢了!”
依在舷边的宋玉整个人显得很是怡静,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吸引她注意似乎的,或许正是她的这种冷淡和怡静让梁达成无法忘怀。
“这小子……”
远远的瞧着好朋友和宋妹妹在那聊着天,闲来无聊的林文勤却是依在船艉,打量着江对岸的汉阳铁厂,那是老相国的心血所建,现在中国的第三大钢铁厂,也是中部最大的重工企业,实在是无所事事的缘故,使得他不时左顾右盼的,就在这时,一阵军乐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军乐是从码头上传来的,在船舯部伸出的舷梯上,一个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的人正朝码头上走去。
将下舷梯上,看到码头上的王士珍,那位新任的湖北省长,袁世凯那张略显病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最近几个月,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再加上“袁家不过六十”的心理影响,使得他在恐惧的死亡的同时,又越来越念旧,总会想起当年北洋的那些老人,而王士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瞧见老相走了过来,一年未见老相的王士珍却是只觉眼前一热,现在的老帅那还有当年的模样,当年若是没有老帅的审时度势,恐怕也没有老北洋诸人的今天,而反观老帅……老帅当真是老了!
“聘卿……”
远远的袁世凯便热烙的喊着王士珍的字,脚步自然也快了许多。
“老帅……”
虽已过多年,但有些称谓却是改不了的,在王士珍迎上去的时候,突然,耳边的些许异响,却只让他扭头朝西看去,只见一辆卡车冲了过来。
“还好,来得急!”
驾驶着卡车,看到码头上,省长王士珍站在码头上,而邮船的舷梯还未放下,李少少在心下暗自庆幸道,同时打量着那隔离货运码头和客运码头的铁栅栏,那铁栅栏下甚至都没有水泥台,只有一道简单的,一撞就开的铁栅栏。
正是那道铁栅栏,才让那天在劝阻同志们放弃在自强大学动手的念头,那道铁栅栏一撞就开,只要驾驶着卡车一路撞过去,一准能成功,当然如果用汽车撞显然不可能,可若是用炸药,用十吨炸药,结果却会大不同,十吨炸药,足以把方园数百米的地方荑为平地。
“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想到爆炸会伤及的无辜民众,李少少默默的在心中轻语着,他又看了一眼卡车后视镜上妻女的照片,伸手轻轻的抚摸着照片上的妻女。
“希望……”
终于,李少少发出一声叹息,这时远处传来了军乐声,袁世凯正在缓步走下船,在看到省长迎过去的时候,李少少极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一边自语着一边调转方向盘:
“我要为那些惨死在暴君屠刀下的英魂报仇。老天保佑,这次行动将会给他们上永生难忘的一课,一定会震醒麻木的国民……”
然后,他一边轻声哼着歌曲,一边踩下油门为卡车加速,载着十吨炸药的卡车开始朝着铁栅栏撞去,“咔……”
金属的撞击声伴着挡风玻璃的碎裂,卡车撞开了铁栅栏,朝着迎宾码头疾驰而去,那铁栅栏在卡车的拖动下发出刺耳的响响,被撞倒的人发出惨叫声,更多的人却是发出惊恐的叫喊,人们急忙躲避着卡车的撞击。
在码头上的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士珍却是急步跑到袁世凯的身边,将他朝船上推着。
“快,老帅,快上去!”
他一边推着袁世凯,一边冲着码头上喊着警察,而随行的保镖这会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迅速抽出手枪,匆忙跑到舷梯上,压低袁世凯的身躯,将他和王士珍朝船上护送着。
“啊……”
叫喊声同样在船上响了起来,原本在左舷观看这场欢迎仪式的学生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他们惊恐的看到,卡车撞拖着的栅栏撞倒一个又一个人,甚至有一些人被卡在栅栏中,被卡车拖出了一个个血道。
惊恐的叫喊声、码头的混乱,此时驾驶着卡车的李少少完全沉浸与自己的世界之中,这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似乎很漫长,似乎……终于,他看到了袁世凯,正被人朝船上推着的袁世凯,他的右手猛的拉下一根粗绳。
“再见了……”
怎么回事?正要和宋玉聊着天的梁达成听到喊叫声,和宋玉一同茫然的转过身,而这时却看到林文勤跑了过来。
“出……”
不等他的声音传来,船似乎发生了倾斜,转瞬间,天地间发生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