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中叶起,位于远东的清国、韩国、日本成为欧美列强的急欲撕咬的一块肥肉,到十九世纪末,中国和韩国成为列强半殖民地,英国占领了香港、九龙和威海卫,法国占领了中南半岛和东京湾,德国占领了胶州湾,控制着山东半岛,美国占领了菲律宾,俄罗斯则占领了整个满洲,列强们控制着这些地区,并在庚子之后继续进行扩大势力范围的竞赛。
经过三十年明治维新日本,这个在六年前刚废除列强在日治外法权的国家,同样卷入了这场的势力范围和殖民地扩张的风暴之中,尽管赢得了1895年日清战争的胜利,迫使清国承认藩国韩国的独立,实现了对韩国控制。
而俄罗斯帝国自十七世纪中叶以来不断向东方扩展的延续,是它们所坚持“俄国的未来在亚洲”理念的延续。但对于急欲扩大亚洲势力范围,最终实现“黄色俄罗斯”梦想的俄罗斯帝国,在满洲和韩国的扩张,直接与欲将韩国变为殖民地的日本发生利益冲突。
而对庚子之后,占领了整个满洲俄国,而对俄国的蛮横。要想制止它,只有借助武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为此,需要下决心付出血的代价。其他的国家只是发了一通抗议之后,就听任俄国为所欲为了。
冷静不下来的是日本。俄国如果统治了满洲,日本将受到直接的威胁。但如果要排除它,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俄国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日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方面是自己的安全和利益,另一方面又是强大的敌人。
庚子后,在各国撤军后,为了促进俄罗斯从满洲撤军,日本再次提出抗议,而俄国自持武力把日本的抗议根本不当一回事。不久,俄国占领了中国东北和韩国边境鸭绿江河口的龙岩浦,要求暂借该地,露骨地显示了对韩国的野心。
日本没有把俄国排除出中国东北的力量,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韩国,如此才能保全日本。于是开始了外交谈判。然而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响应的迹象。日本还是非打不可了。
但是,天皇并不愿意打。他不相信能打赢。而如若不打,也许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日清战争时,也是如此。当时大臣们无视自己,为所欲为,他不中意,也无可奈何。
然而,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他自己经手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第一章第一条就规定:“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之。”第十一条规定:“天皇统帅陆海军。”第十三条规定:“天皇行使宣战,讲和及缔结各种条约权。”
在日本国内,向俄国宣战的呼声,又急速地高涨起来。由公爵近卫笃麿首倡,神鞭知常,佐佐友房,头山满等国粹主义者,结成了对俄同志会,掀起了大造开战舆论的运动。帝国大学的七名教授,联名发表了主战论,向国民发出呼吁。对此,俄国继续向中国增兵,加强旅顺要塞,露骨地显示了霸权意图。
日本政府中,持慎重论者居多。但主战派认为,时间拖得越久,俄国越是加强防备。要干,就趁早干。要看到,对方如此盛气凌人,它侵入满洲,还想伸手到韩国。下一步,就该吞并日本了。
而对国内的气氛,明治天皇正好再度利用他又讨厌又可取的权术:召开御前会议,听大臣们为他决策。仗打赢了,功绩在天皇,失败了,反正他早就不愿意打。
因此,在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六月二十三日,举行了讨论对俄开战问题的第一次御前会议。但是,直到次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的第四次会议上,还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碧水环流的护城河畔,繁茂的树木掩映着巍峨的日本皇宫,这里是日本帝国的心脏,万世一系天皇就居住于此,雪将繁茂的柏树变成白色的雪树,严寒又令只剩下枝条的树木上长满是冰条,宫墙外二重桥下护城河在寒冬时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许是酷寒之时,在护城河外,偶尔还会有日本人特意来此隔着宫墙向天皇施礼。
在宫墙内,未着冰雪的花园石径上,明治天皇正心绪烦乱地慢步踱着。黑色的和服,在这严冬时穿在身上,并不算厚实,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被心间的烦闷灼得心下躁动起来。新春将致,但是他心中的阴云反而更浓了。
从十天前开始,在对露西亚宣战问题上明治天皇便一直下在茶不思,饭不想的神情恍惚状态中,饭量降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德大寺侍从长也患了感冒,半个多月没来上班,终于并发为肺炎。天皇为了慰问他,下赐了红葡萄酒三瓶。今天又如过去一样,明治天皇的气色仍是不佳,一整天只不过只是粗粗了吃了几口米饭。
“万一要是败了呢?到时一切就完全了!”
明治自言自语着,虽说和十年前和清国的那场豪赌,日本赢了,可那对手是腐朽不堪的清国,可即便是腐朽不堪的清国,在海上赢得也是那么的侥幸,如果清国不是十年未购购,如果他们有一些管退炮,如果……那么最后败的一定是日本。
侥幸赌赢一场豪赌,并不意味着可以靠着那侥幸击败露西亚,露西亚一年可以生产上百万吨钢铁,可以制造战列舰,还拥有被称为压路机的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可可日本有什么呢?
“……日清战争之后,面对露西亚的威胁,我们咬紧牙关扩充军备,好容易才组建到20个师团的陆军。而俄国有70个师。至于海军,日本的战舰和驱逐舰共有76艘,鱼雷艇76艘,共计152艘。而露国的战舰和装甲巡洋舰,为日本的两倍,此外还有许多小舰艇。其中,战舰7艘,装甲巡洋舰4艘,巡洋舰10艘,已经布署在露西亚太平洋舰队,就在我们眼前的旅顺和海参崴。……如果海军败了呢?要知道露西亚……”
在明治陷入御前会议中的争吵中,为那无休止的争吵而心烦意乱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去,一名侍从武官向他低头行礼道。
“陛下,近卫笃麿公爵来了。”
心烦意乱的明治挥挥手,低声咕哝道。
“我就来。”
再露面时,明治依是一身色的和服,端坐在宽大、气派的御座上。身后,几扇古老、华贵的金屏风,显示着这位万世一系的太阳神的子孙的不凡。
在他的面前,枢密顾问官的近卫笃麿公爵两手抚膝端坐着,他正一如既往的向天皇进谏着日露必战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虽说心下烦燥不案,但他又像往常一样,面目冷峻、毫无表情地坐着。虽然年轻,但从小就受到为君教育的裕仁,极看重如何在自己的文臣武将、芸芸万民面前维护圣尊。
“……亚洲已成碧眼人掠夺之地,白人无道,西欧列强东渐,清国被西方蚕食,景遇悲惨,国家危急如累卵,值此紧迫状况,当推动中国改革改革,以期清国保全与觉醒。然今日,露西亚据占满洲,并意欲染指韩国,日本现已到了最危险之境地,要么于满洲斩断露西亚之扩张**,要么待其吞并韩国后,派军舰游走于日本近海,最终日本重陷黑船来袭之惨遇,数十年之功将毁于一旦!”
近卫笃麿公爵在说话的时候,语中带着一丝悲愤,作为一个亚洲主义者的他,愤慨于清国遭列强瓜分的现状,提出“东亚保全论”,主张建立日清同盟,创建东亚同文书院,目的亦在于反对欧美、俄国主导支配清国,推广亚洲主义,而面对露西亚的威胁,愤清国遭遇列强瓜分的情绪,又转为忧日本被露西亚染指。
“东洋是东洋人的东洋,处理东洋问题是东洋人自己的责任”,东洋之未来终将遭遇人种之较量,东洋之前途取决于“黄白”较量的结果,露西亚的扩张**由来以久,其于欧洲之扩张直至英法联合于克里米亚斩断其魔掌后,露西亚之西向扩张之路亦被斩断,其开始转向亚洲扩张,露西亚之扩张欲非满洲以及清国所能满足,其昨日得满洲,今日欲得韩国,明日又恐将得整个清国,他日日本必将陷露国之威胁!”
轻轻叩首后,近卫笃麿公爵再一次用极为诚恳的语气请求道。
“现在日本已经到了非战不可的境地了,陛下!”
一如既往的平淡而谨慎,明治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眼前的近卫笃麿公爵,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陛下的不言不语,让近卫笃麿公爵在心下思索着,应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现在,露人赖在满洲不走的做法,早已引起列强广泛的不满,其于清国扩张**更激化与英国之矛盾,因而英国赞同我国于武力解决露西亚,与我国签字《日英同盟协定》即为除我国之后顾之忧,此实为百年难遇之佳机,现露西亚西伯利亚铁路即将完工,如在其铁路完工后,满洲实力对比立即将向于露西亚有利,于日本不利一面发展,而《日英同盟协议》之最后一条,也将在三年后到期,陛下,现在必须果断作出决定,向露西战宣战!”
焦躁、烦乱又像驱不散的幽灵,一股脑向明治袭来,他清楚的知道露西亚人的威胁,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能斩断其于亚洲扩张之**,那么未来的露西亚必将威胁日本之安全,维新数十年方才换取保国存种之势,也必将功亏一篑,但……但……他不敢天皇并不是神,天皇同样也有恐惧,他害怕,10年前,对清宣战时,他害怕,十年后的现在,对露西亚,这个老牌列强,他更是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可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最后的圣断,这个圣断他能够做出吗?
当明治在那里陷入难以决断的境地时,元老阁僚会议因同样的问题又一次陷入争论之中,在无论是元老阁僚会议已经招开了太多次,每一次都没有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桂太郎首相也得了感冒,暂且休息,他并没有参加这次会议。正是寒冬季节,国家面临大事,大家的身心都负着重载,个个都像力尽神疲一般,可却还坐在那里各执已见的争论着。三年的直面露西亚威胁和半年的争论,元老阁僚会议中的大多数人已统一了意见,只有贵族院院长第一元老伊藤博文候爵一力反对对露西亚宣战,面对众人的坚持,他侧着身子眼中尽是忧虑。
“……现在谈判仍然正在进行中,我们必须要等待谈判结果!”
外务大臣曾祢荒助听着伊藤博文候爵的反对声,只是拄着下巴笑着,现在即便是作为外务大臣他也放弃了外交努力的幻想。
“伊藤院长!”
伊藤博文的话音刚落,便被山县有朋的话给打断了。
“露国政府完全无视我方提出的协议,谈判半年,我方提出的至少让我方有吴并韩国的“绝对行动自由”,可露国仍然拒绝了,如果我们再让步,等于把满洲跟韩国的实际控制权完全让给露西亚,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坚持已见吗?”
山县有朋这位长州藩武士出身的陆军元帅用质问的口气反问道。
“山县元帅!也许你会笑我胆小,那也没关系!”
伊藤博文并没有因山县的质问而激动,只是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尽管露西亚占领了东北,窥伺韩国,威胁日本的利益,这种直接威胁令日本上下一直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从政府到民间无不力主与俄决战。但伊藤却深知日本国力尚弱,军事和国力的薄弱,他所需要的就是避免了这场冒险战争。
“你是军人嘛!”
伊藤博文的语气一沉,双手抚撑着会议桌,直视着山县。
“不过我也跟你一样,你的刀在腰间,我的肚子里也有一把刀!”
伊藤博文话让山县有朋眉一沉,却未反驳他,而伊藤则把视线从山县身上转移到其它诸位元老、阁员身上。
“主张开战的人,如果真的觉得这场战争有打胜可能的,现在在这里跟我讲讲啊!”
或许是因为有些激动的原因伊藤博文在说话时,白色的胡须轻颤着,他的右手轻击一下桌面,似乎做好了与他人雄辩的准备。
这位与山县有朋一样出生于山口县下层士族家庭的伊藤博文对于日本的贫穷,可以说有着的切身的体会,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顶住各界的压力,以一已之力压制元老阁僚内部开战决策。
“……国家财政收入,日本两亿五千万日元,露西亚二十亿日元!常备军兵力,日本二十万人,露西亚三百万人。仅满洲、远东一带俄军即超过的日本兵力总和,露西亚海军实力是世界第三,拥有二十一般战列舰,十般装甲巡洋舰,日本的六艘战列舰、六艘装甲巡洋舰,即便是露西亚太平洋舰队实力亦与日本不相上下,谁能信心十足的说一定能够打赢露西亚!”
伊藤博文在那里用数据试图说服这些元老阁僚,这是第几次摆出这样的数据,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是在尽着自己的努力,去说服这些人,尽管他明白这些纸面的数据,远不能让他们放弃开战的决定,但他却只想避免这没有胜利可能的军事冒险,但他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可能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
“伊藤院长,如果……”
陆军大臣儿玉源太郎直视伊藤博文反问一句。
“如果,韩国被露西亚夺走了,您知道日本会怎么样吗?”
而对儿玉的反问,伊藤博文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儿玉源太郎,用一种极为诚恳的语气问了一句。
“儿玉将军,我希望你能诚实的告诉我,如果真的开战的话,我们有多少打赢的可能!”
伊藤博文的反问只令会议室内的气氛又是一紧,儿玉源太郎只是端坐着,好一会都没有给出回答,山县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时,却又闭上了嘴。
“能请您老实说吗?”
伊藤博文又是一声追问,这追问让端坐在那沉默不语的儿玉看了一眼伊藤。
“没有胜算!”
儿玉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所有人听个清楚。
“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也可能有六四开的胜算!”
“六四吗?”
伊藤博文的微沉下脑袋,轻喃一声。他知道这句话从儿玉的嘴里说出来,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儿玉不同于其它的人,如果真的不能避免的话,他会是伊藤心仪的前线指挥官。
“但是如果我们这两三年就这样满足于现状下去,西伯利亚铁路的支线将越来越多,在欧洲的百万露国正规军,将马上就涌到满洲和韩国,到时候就连忙什么战争跟胜算都不用谈了!要想赢的话,就只有趁现在,伊藤院长!”
伊藤博文的脸色一变,惶惶半晌都未在儿玉的直视下回过神来。最终元老阁僚会议还是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只是决定六天后,也就是二月四日,将会再一次召开决定第五次御前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