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桌子旁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到东墙的欧式玻璃窗跟前,两眼凝视着楼下外滩街道上的那些蠕动的人和马车,偶尔的陈默然甚至还能够看到在外滩公路上行驶的“野马”汽车。
那野马汽车的标志是他从根据杂志上看到的“福特”野马汽车的标志照抄而成,唯一改变的就是奔马后面的三色旗,只不过相比于“野马”这个名字,国人更倾向于“飞马”,他们总觉得“野马”之名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在从咖啡壶里倒了两杯咖啡后,管明棠便递给站在窗边的陈默然一杯咖啡,这种国人口中的“药汤”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不过陈默然对此似乎并不抵触。
“你是在考虑英国人的勒索吗?”
作为公司的经理,管明棠已经知道陈默然在墨西哥投资的那个大油田,在惊讶于那块油田的价值时,更惊讶于陈默然意图独占油田的想法。
陈默然并没有回答,眼光透过面前的窗户,注视着楼下的街道,偶尔会把视线投向对岸的浦东,不远处的筑桥地,可以看到一根要高耸的桥墩,而在江面上,巨大的沉箱筑基箱不断的喷涌着泥色的江水,数百名工人正在钢木结构的沉箱里工作着。
浅尝一口咖啡后,管明棠认真的看着窗边的老板。
“董事长,如果你想独吞墨西哥油田的话,那么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哦!”
陈默然轻应一声,对于管明棠的看法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
“那块油田未来能给我带来几十亿美元甚至上百亿美元的财富!”
手握着咖啡杯陈默然有些不甘的说着,按照杂志上的介绍,即便是到2010年,那个油田每年依然产出数千万吨石油,虽说杂志上提到十年后墨西哥会发生革命,但是墨西哥政府将油田收归国有,却是34年以后的事情。
三十年内每年数亿美元的回报,谁甘心这么拱手让人,即便是想卖掉墨西哥油田,也可以等到二十多年后,在墨西哥生出要将油田收归国有的念头之前,把油田卖给那个什么新泽西标准,到最后还是能够再榨出一笔钱来。
品味着舌尖苦涩的咖啡,管明棠却摇了摇头。
“如果那块油田只能带来几亿美元的回报,那么按你的计划有可能获得成功,借助英国的影响力,对抗洛克菲勒的收购,可你也看到了,即便是现在,英国对英墨石油的支持也是有限的,包括费舍尔中将也是一样,他们更看重的是未来波斯的石油,而不是墨西哥。”
喝了一口咖啡,朝着黄埔江中停泊着的各国船只看一眼。
“面对这么一大笔财富,英国的银行家们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么一场盛会,当初他们的帮助是那么的慷慨不是吗?纷纷向英墨提供巨额的贷款,游说政府支持英墨公司,可转过脸来,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会做吗?当然不会!”
“他们是想挤走了洛克菲克,然后扑上这块肥肉咬上两口。”说着陈默然又加了一句。
“甚至不仅仅是想咬上两口那么简单,最后他们还会千方百计的想直接控制英墨石油,洛克菲勒想要的只是油田,而那些金融家却是想吞并整个英墨石油公司。”
“洛克菲勒!英国金融企业界!董事长,这两头狼都扑了过来,你觉得你还有多少可能保全英墨石油公司?”
“彻底保全英墨石油的可能性并不大!”
走到窗边的陈默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对岸。
“但是他们所要的,却又是在挖我的心,割我的肉,即便是现在我得到了几亿美元,可是我失去的却是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美元,心又何甘啊!”
诸事不顺是什么感觉?
想到最近的遭遇,陈默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想去寺里烧烧香的念头,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那个老婆娘和李莲英都记恨上了自己,若不是因为有姬丽这张牌在那挡着,甚至自己早都可能被抓住然后投到刑部大牢里。半个月前,当姬丽告诉他,说已经获得一定的支持,英墨石油渡过难关的时候,陈默然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
墨西哥油田再加上波斯油田的意外收获,陈默然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十几二十年后,他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同样也可以完成将来所需要完成之事,可现在到好,梦还没醒,残酷的现实就摆到了眼前,这块肥肉不是他一个能独占的,甚至于那些人能给他留点渣子,都是天大的恩赐了。
“心又何甘。”
管明棠咕哝了一句。
“你了解他们那些人,你觉得他们有可能放弃那么一块油田吗?。”
“可是……哲勤,你知道那油田带回的收益可以做什么吗?”
转身面对管明棠时,陈默然神态显得极为认真。
“可以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可以用来扩大产业公司的实业工厂,可以加快浦东的发展……”
管明棠说了一连串油田带来的帮助,而陈默然却突然不再说话了,管明棠并不知道那笔钱最后的用处。
或许陈默然本身会因为拥有油田而成为世界首富,但最重要的却是那笔钱可以支撑未来的那场战争,甚至支撑新政府军事、政治、经济方面的改革,同时还为新政府的教育、工业提供及需的资金,一但离开油田的支持,还有可能从什么地方获得那笔“飞来横财”。
英、法有几百年的外掠,美国有百年的积聚、日本有甲午战争的赔款,而中国又有什么呢?中国唯一所能依靠的只有那块油田。
未来如果需要的话,那笔钱会从陈默然的手中变成国家债券,陈默然将变成了国家债券最大持有者,无非只是把钱从左手出去,右手又回来,个人获利的同时,国家也会从中获利,更何况……“那笔钱可以做很多大事情!”
陈默然最后只是喃语了一句,脸上的不甘之意尽显无疑。
“然之,去年全世界不过开采了2亿桶石油,市值不过2亿多美元而已!”
管明棠在一旁轻说道,从知道董事长在欧洲拥有那么一块油田后,他就关注着那个“一口油井喷接近世界产量的大油田”,同样也关心起石油利润,石油的确一本万利的黑金。
“十年后,全世界一年就需要10亿桶石油!到那时,墨西哥一年可以生产至少2亿桶,一年墨西哥就可以为我提供两亿美元,二十年后,全世界一年至少需要15亿桶……”
陈默然摇摇头摆出了一副你不明白的表情,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明白石油的重要性,他们不明白不意味着陈默然不知道,在后世每天只要打开电视,就会看到太多的和石油相关的新闻,战争、涨价、国际关系,对于现在中国和自己来说,石油就是只是钱而已。
“如果中国是英国或者美国、德国,你都有机会拥有油田不是吗?但这里是大清国,而……”
犹豫了好一会,管明棠才轻轻提醒了一句。
他的话只是换来陈默然的脸上露出些惨笑,是一种无奈而又痛心式的笑容。
“哲勤,你到南京路,可以看到我赔的那一两银子,现在还在那里展示!”
表情随着着这句话变化着,几乎每一次当陈默然发现自己的意志变得的薄弱时,甚至于迷醉于现在的这种生活时,他都会坐上马车,到南京路那“红木大马车”上去看查理放在展示柜内的一两银子,那一两标准关平官银是陈默然赔的,只要看到那一两银子,那脸总是火辣辣的。
“我掏那两银子的时候,说过个人强,而国家弱,个人总会吃亏的,被人那么抽着耳光,我不甘心,现在被人这么勒索,我便更不甘心!”
沉默,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陈默然双眼盯着黄埔江,望着那黄埔江心停着外**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却又长叹一声。
“可……可不甘心又有何用!”
惨淡而无奈的摇着头,被人狠狠的勒索后却无力还手的陈默然,神情稍带着些疲态的朝着办公桌走去,最后又坐在椅上。
“既然免不了要卖,就争取卖个好价吧!”
说完这句话后,陈默然又仰身靠着椅子,双眼直视着管明棠。
“哲勤,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大清人还是中国人?”
默默地迎着陈默然的视线,管明棠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朕以外国之君,主中国之事!保大清而不保中国。或许他们已经告诉我答案,你觉得呢?说实话,像我这样的亡国奴,能保住一点渣子,都是老天保佑了。按理来说,我还真的要谢谢他们!”
话说完后,陈默然再次俯身趴到了办公桌前,拿过一本便笺开始动手写着给姬丽的电报,即便最无奈的现实总归还是要去面对的。
“如果为了仅仅只是利益的最大化,那我还有一些建议!”
看着正在写信的陈默然,管明棠却是突然提了一句,说着他拉开陈默然办公桌前的椅子做了下去。
费舍尔上将从办公室中央微笑着上前迎着姬丽。
“啊,斯特林小姐!请进。”
姬丽进入费舍尔的办公室后,海军部的工作人员在她身后关上门。
费舍尔瞟了一眼他的怀表,这时是5点差一刻,他知道这位斯特林小姐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在姬丽刚要开口说话时,他歉意的一笑。
“斯特林小姐,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只是第二海军大臣!”
费舍尔显得也有些无奈,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英墨石油公司一定的支持,但是对于伦敦金融业的行为,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上将阁下,在接受你的歉意时,我同样需要向你转达我的歉意!”
姬丽那张诱人的俏颜上露出些遗憾的神情。
这一下到轮到费舍尔费解了,他诧异看着姬丽从手袋中取出一张纸,接过一看,他便连忙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时,却又把话止住了。商人总是如此,当同样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他们会选择利益的最大化,这是无可厚非的,伦敦的金融家们把姬丽和她的丈夫逼到了一个无从选择的地步。
“将军阁下,你所看到的将会是我和洛克菲勒先生达成协议中的一条,尽管我们只是刚刚开始接触,但我希望在达成协议之前,通知阁下,这是基于礼貌和对您曾给予帮助的感激!”
姬丽郑重其事的说着,神态显得极为认真。
而费舍尔在心知无法阻止她的这个决定时,却又生出了一些感动,眼前的这位女士和她的丈夫无疑是令人尊重的。
“斯特林小姐,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你要知道,也许这个条件,将会令你损失上千万英镑!”
费舍尔将那条纸条退还给姬丽,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的口气。
“将军阁下,你曾给予过英墨石油公司支持,同样的我也向您做出了适当的承诺,这是为是维持当时承诺必须要做出的牺牲,我唯一希望的是将军阁下,能够原谅姬丽的失信!”
姬丽站起身,双手抱着手包,冲面前费舍尔深鞠一躬,神色中的歉意尽显无疑。
“我的丈夫希望我能向税下转达,他对阁下给予支持的感激,他说这或许是唯一能够表达他歉意的方式了,尽管无法与油田相比,但他仍然希望这或许能够弥补一些!同时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斯特林小姐!你和您的丈夫无疑是我所认识认人中,最值得尊重的!”
有些感动的费舍尔认真的看着姬丽,他清楚的知道那张内容简单的纸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的这位斯特林小姐将会损失上千万英镑甚至更多的金钱,而之所以这么做,却仅仅只是为了向他本人表示一种歉意,为他曾提供的帮助,这种慷慨与无私是他在今天之前所不能想象的。
“请您转靠您的丈夫,请他务必在任何时候造访英国,介意我希望能够以朋友的身份迎接他的到来!同样在合适的时候,如果造访的上海的话,我希望能够以朋友的身份拜访您的丈夫!”
费舍尔认真的说道,第一次对于一个商人,他生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至可以说敬重,尽管他并不排除其中有商业利益的因素,但那一条协议对英国却是异常有益的。
“我想我的丈夫对此会感到异常的荣幸!”
姬丽笑着说道,她知道陈默然需要她做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尽管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会让做出这个“亏本”的决定,以结交眼前的这位第二海务大臣,但是她相信即便他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将军阁下,英墨石油公司或许成为了历史,但是英波石油公司在未来,还需要您的支持!”
“这是我的荣幸,姬丽小姐!”
费舍尔颇为绅士的轻轻鞠首,挺直胸膛后又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姬丽?斯特林。
“在任何时候,您和您的丈夫都是我的朋友,请你们相信,我的友谊会与您和您丈夫的友谊一样,是经得起考验的!”
豪华马车的车厢里很暖和,全没有10月底伦敦街头的阴冷,软绵绵的沙发座椅也同样非常舒适,完成了自己的使用的姬丽微笑着沉浸在两个人的回忆里,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到上海的家回到自己的丈夫身边。
“姬丽,那些银行金融家们,也许会因此恨死你的!”
凯瑟琳认真的对妹妹说道,妹妹的脸上的喜色,表示她显然已经从费舍尔上将那里得到了她所需要的,尽管并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他们同样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不是吗?那怕只是一部分!”
姬丽认真的说道,英墨石油公司很快就不再属于她和陈默然,她端详着马车外的行人,路边那嘁嘁喳喳的声音停止了。
“是啊!他们会恨你,但是更恨的却是洛克菲勒!”
凯瑟琳不以置否的说道,自己的那个妹夫摆脱了所有的矛盾,在得到一笔世人难以想象的回报时,又在某种程度上换取了洛克菲勒的支持,英波石油公司已经完成了从英墨石油公司的剥离,他们两人失去了英墨石油公司,得到的却是一个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开采出石油的油田。而洛克菲勒和那些金融家们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即然他们要恨洛克菲勒,就让他们去恨吧!姐姐,我们不是已经和小洛克菲勒先生约好了吗?”
姬丽笑着说了一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
这时马车经过一个书报亭,卖报人站在那里大声喊着,每当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叫喊,路人的也许有可能会感到全身震动。
“看一看历史性的时刻,野马车队赢得史上伟大的汽车比赛,十四辆野马汽车依次冲过凯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