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政府湘省督政府布告:今奉督政府令,告我国民知之,凡我义师到处,尔等勿用猜疑,光复军为救民而起,并非贪功自私,拔尔等于水火,补尔等之疮痍,尔等前此受,甚于苦海沉迷。只因异族奴役,故此充尔如遗。须知今满政府,并非吾汉家儿。纵有冲天义愤,报复竟无所施,我等同胞不甘为奴,赫然首举义旗,第一光复民族,与民努力邓驱,所有汉奸民贼,不许残孽久支,贼昔食我之肉,我今寝贼之皮。有人激于大义,宜速执鞭来归,共图光复事业,汉家中兴立期,建中华民族之政权,同胞其勿差池,士农工商尔众,定必同逐胡儿。光复军严苛军律,公平相持不斯,愿我等同胞,皆奋起共谋光复!黄帝纪元四千六百年四月日”
这是第一张光复布告,渴望汉族光复的民众几是在布告贴出后,便挤于布告之前,观看者不计其数,都以先睹为快,布告的署名是湖南督政府守相刘一,虽说曾不闻其名,但这会却也顾忌不了太多。
“光复会举义成功!”的消息,在当天便飞传中国大地,在震憾大江南北之后的十数天间,随着光复会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六省举义成功,七省督政府成立,半壁江山皆为光复,一时间几乎全世界都皆相信,清政府即将陷入的士崩瓦解的局面之中。
湘省大起义爆发时,刚刚通过入籍归化为美国公民的孙逸仙,此时正与美国致公堂首领黄三德一同从旧金山出发作巡回演讲,每到一处,黄三德都组织洪门会新会员的入盟仪式,而孙逸仙则发表演说,宣传致公堂反清的宗旨和革命救国的主张,驳斥保皇党的保满皇的谬论,顺道的再抨击一下光复会的“保守”,一路上可谓是收获颇丰。
在前往美国中部的圣路易时,孙逸仙正在构思着《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他和黄三德等人却在火车上看到了一张地方报纸上报道的“湖南省为革命党占领”的新闻。
看到这则消息后,孙逸仙自然是非常兴奋,几乎是当即决定返回中国,多少年来,他为之奋斗的,翘首盼望的就是起义胜利的这一天。
在黄三德等人与美国朋友的劝说下,等待局势明显后再行定夺,完成了英文书写的《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后,他便乘火车返回旧金山,而恰是在旧金山,孙中山听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一夜之间,六省光复!
是夜,孙逸仙靠在床头,床头灯发出柔和的橘光,照着他激动的有些发红的面颊,他将报纸上的消息又看了一遍,其实,原文他早已经能背出来了,他一边看,一边想,无尽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着,往事一幕幕的呈现在眼前。
从1895年至今已十年,乙未广州起义、庚子惠州起义,两次起义皆以失败告终,起义的失败让他面对的不仅是战友的凋零,现样还在面对组织的涣散。武装起义失败的同时,革命队伍内部发生严重的分裂,这是孙逸仙最不愿看到的,而在兴中会中同样有一些的对他大加攻击。
而最为致命的却是几乎是在庚子惠州起义之后,在兴中会力量大为削弱之后,光复会的崛起使得大量原本可为革命同志的人才流入光复会,刘师培、张继、章太炎、陶成章、张恭、徐锡麟等人,原曾一度此为革命同志诸人,现无不是光复会成员。
在最需人帮助的扶持的时候,还什么比朋友、同志的背离更使人伤心,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他仍然毫不气馁的为革命奔走呼号,他坚信自己所奋斗的事业是正确的。
七省光复固然可喜,但……孙逸仙想起年初时于檀香山经他人居中联络和光复会的拐杖先生,也就是现在这光复军大帅之间的两封书信,第二封信中那陈大帅的一句话,却是至今所不能忘。
“……在口号的动听悦耳方面,执政者永远比不上在野者,因为人家不挑担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从来都不缺乏慷慨激昂的挑刺者,却一直很少踏实勤勉、能够真正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的人。历朝历代的**者,往往把自己当成了正义和真理的化身,然正义、真理为何,一两人有岂可代四亿五千万之民之决。……我所之许正义,绝非先生所言之革命,如先生欲言革命,本人可助两千美元,助先生于南美诸国一游!”
随信那人果然付上了一张两千美元的汇票,正如当时他所忧者,无论是那拐杖或是现在陈默然无非只是“名则光复,实则**之辈”,可偏偏他从未提过专政,而是曾于文中对比诸国之政体利弊,每有人问中国之未来,他从来是用一句“未来当由民众决择!”作为回答,他人初一反驳“愚昧之民众,岂能决定国体”,他即会反驳“亦尔等视民众愚昧,不知尔等所言革命后之共和,总统之交是交由“愚昧之民”选择,还是寥寥数人选择!民众即愚昧不可决国体,又岂可决共和之总统”。
“论裹胁民意之手段,其可谓之今世第一。”
心叹着那人的心机,孙逸仙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在自己革命尚能功成,甚至无希望之时,其却已经光复七省,手握数十万大军,光复汉族指日可待。
如今,江南七省光复,清廷舰队沉塞于武昌,诸列强中立观望,十年来自己颠沛流离、云游海外,为的是实现自己的夙愿,驱逐满清,建立民国。而现在,江南诸省光复,这第一步实现了,但第二步……想着这些,孙逸仙的在激动的久久不能入睡,索性穿衣下了床,在房间里踱着方步,有时真愣愣的盯着窗外出神,静静的地思考着。
窗外偶尔可以听到鞭炮声,那是唐人街庆祝江南光复的鞭炮,甚至于就在这两日,唐人街的街头已经到处悬挂那“蓝黄红”三色旗。
“蓝色系为青天,黄色系为炎黄子孙、红色系为中华大地已为血染之地,意喻我等炎黄子孙立于青天之下,踏于血染之国土之上,三色相乘为黑色,加以红色,意喻我等炎黄子孙胸怀铁血之精神,三色相除为白色,加以蓝色,意喻我等炎黄子孙当清白做人!”
报纸上关于这三色旗的解释,到也是合情合理,但孙逸仙却在激动之余,又是心怀忧意,他知道随着江南七省的光复,随着这华侨悬起这意喻炎黄的“蓝黄红”三色旗,立于窗前,看着那意喻炎黄的三色旗,华侨的爱国精神已从那兴中会,转向了“中华民族临时政府”,就像报纸上呼吁为“一人一元,光复民族!”的筹款一般,黄三德有意无意的疏远更是让他再度体会到战友的背离。
会党多为投机之徒,黄三德的疏远倒在意料之中,立于窗前,看着那意喻炎黄的三色旗,孙逸仙甚至能够想象,或许不出数月,身旁会有更多的战友背离兴中会。
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国参与于这场剧变之中?立于窗前的孙逸仙踌躇良久。如果这时即从太平洋回国,那么二十多天就可以到达上海,亲自参加摧毁清王朝的战斗,以慰平生之愿,而且……他看着报纸上那七省督政府的名单,其中除去督政府“临时咨议局”诸人外,其余皆为名不见经传之辈,若……心下沉思着,孙逸仙却是深吸了一口烟,光复民族、建立共和是他的愿望,可若是回到中国,他誓必与那大帅唱起反调,那大帅将未来国体交由民众,他岂会不知光复之日以四亿民众之愚,会选出一什么样的国体,界时今天的大帅怕要龙袍加身了!
吐出烟雾,烟雾在窗边散去,听着空气传来的中那《重回汉唐》的歌声,香烟夹于指间,孙逸仙却是皱眉思索着,思索着那句话。
“当今之任,唯光复尔!”
陈默然平静的回答着梁启超的问题。
“大帅,您在回避问题!”
直视着端坐于首座的大帅,梁启超直接开口说道,他现在甚至忆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踏上这艘“贼船”,像眼前的这陈默然一年前,他曾认为他是乱臣贼子,而现在却又视他为光复民族之希望,世事的变化只为莫测。
“不,本帅并没有回避问题,今日之事,乃系唯光复为首,民族不能光复,一切皆系空谈!”
端坐在太师椅上,冷静的说完这番话后,陈默然两只眼皮微敛着,一刻也未离开过梁启超的脸。
“大帅,若是民选出共和呢?”
“那即共和!”
“若民选而帝制呢?”
“那即帝制!”
陈默然深吸一口气,盯视着梁启超,这会他的身上倒是显然出了一些威严,而梁启超却同样感觉大帅的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向他压来。
“那帝制后,谁人来任皇帝!皇帝乃系承天运,岂有民选之理!”
陈默然却是一直不作声,只是在这种时候,才将两道眉拧成一根粗绳,而梁启超立时便觉得头上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忙缩住嘴,稍停片刻,方能继续说下去。
“以启超看来,即行帝制,不若由满清行禅让之举,将皇位让于大帅,大帅即承天运,又使清国皇帝可得善终,岂不妙哉!”
“梁先生!”待到梁启超把话说完后,陈默然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
“满清皇帝、达官显臣之命运岂是本帅所能作主,本帅厌他人强奸民意,自代民意,又岂会为假承天运,而许诺善待满清,以本帅看来,无论本帅未来如何,本帅一日为执政即坚持以下两点!”
语沉着陈默然大大方方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民族之未来由民众决定,满清之权贵皆由特设法庭决定!本帅绝不干涉!”
心一惊,梁启超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陈默然,以他看来陈默然言必提“民众”,其间却有裹胁民间之理,但却又有立宪之心,所谋无非是“万世一体之皇权”,但却又不愿与满清和解,顺利取得皇位。
虽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倒向光复,但之所以说出这般话,却是希望汉满能够和解,而能够让两者全解之人,却是眼前的大帅。
“以本帅看来。”
端坐于首的陈默然,现在到是习惯了“本帅”的自称,在说话时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
“皇位岂有承天之理,我产业之飞机升于空中,翔于云端,天宫何在,若是他朝,本帅有幸……”
话虽未出口,但陈默然内心却是按奈不住的有些波动,谁无“彼可取而代之”之心,嘴上说的漂亮,可内心里的渴望能骗得了别人,可动起那个念头时的心跳血涌却骗不了自己。
可想着自己的那些个同胞,如同寒冬中一盆冷水劈头浇到陈默然身上,顿时蔫蔫搭搭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突然的沉默,却是让梁启超明白眼前这位“自许愿为中华复兴之拐杖”人称“压千钧以身”的陈默然内心所想,正如自己所料,谁人不想有朝一日君临天下。
沉默不语时,陈默然却是以水代墨,以指代笔,在桌上连写了一串写字语。
“痴想,痴想,痴想!”
写着这几字时,陈默然却是摇摇头,嘴角边泛出一丝苦笑,心头涌出一股悲凉。
“彼可取尔代之”的心,虽说早已生出了,可在这个时候陈默然却是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未来的中国面临着的是时候,这是一个讲究丛林法则的时代,一个对中国而言充满危机的时代。危机时代需求的治世之才除了眼界开阔、富有政治魅力,更应该具备顽强、果敢、灵活的特性,但自己呢?
在写完那一词三语六字之后,沾着茶水的手指却是在桌上又写着几字,写罢后却是用手擦去那几字。
“人只言,彼可取而代之!”
突然陈默然逼视着眼前的梁启超。
“可有几人知取而代之之后,肩头所系之责任!”
责任!责任两字易写,却重若千钧,陈默然知道从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把自己的命运押到了这“鼎”上,稍有差池,即可能万劫不复。
沉吟着,陈默然半闭着眼睛,换成了平缓的口气,条理井然地说下去。
“本帅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一个美而多金的女子焦急地站在河边,面对湍急的河水,问:“今晚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黑暗中响起了无数的声音:“还是我来背你嘛!”夜色如墨,掩盖了这些人的真正面容。这个美而多金的女子,名叫“中华”,她将开始一段怎样的暗夜行程……”
安静地坐着,陈默然此时的心境已基本平息了,他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窗外,先前几个小时,那些士绅贤达的刻意迎奉而产生那种飘然自得以及随后的野心膨胀,在这会已经淡去了许多,无论他们如何选择,无论未来如何,现在和将来,自己将要面对的却是如履薄冰般的危局,在这条路上,会去面对什么,不是自己所能预料的。
也许未来自己将太多的苛责,摸不到石头、摸错了石头、甚至于不慎溺水,都可能成为妖魔化和嘲弄的对象,而那些站在干河沿上瞧热闹、讲风凉话、等待着时机以便“彼可取而代之”的人,看人挑担不吃力、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喊号子不出工,当然永远正确了!自己现在如此,之后的诸人亦是如此。
未来理知梁启超皱眉思索的模样,陈默然猛的站起身来。
“现在,这暗夜行程是我来作主,本帅虽不知未来如何,但却会摸着石头过何,无论面对什么,本帅都会一路下去!”
说罢,陈默然便大步朝着厅外走去,只丢下一句话。
“本帅尚有军务,梁先生,若是愿,可往民政部,任命公文于桌上!”
待陈默然丢了一句话出了门后,依是在沉思着的梁启超却是神情凝重的走到案桌边,只见陈默然刚才以茶代墨写的字虽被抹去不少,但仔细看时,却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字,竟是一个“人!”
眼瞧着这个字,梁启超又是一阵皱眉,想着这个人,心里倒是涌出也不少词来,但细下思索一二,却又是不甚对应,心头涌出一阵疑惑。
大帅的故事说的令人心省,现在可不就是中华未知的前夜,谁也不知未来会是如何,可大帅的这个字,反复在心下思索着这字中之意,梁启超又在桌上看到一份公文,那上面赫然写着任命他为民政部次长一职,公文上受着临时政府的执政印鉴。
“可惜……”
心想着陈默然方才提到的皇上的命运,梁启超的眉目一黯,皇上于他有知遇之恩,可……面对这委任书,他却是显得犹豫不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