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聚在码头之上,原本的酒席场所,如今已经是狼籍一片。不过所有人此时都不曾注意这些,而是注意站在最高那艘船船头的俞国振身上。
“诸位今日受惊了,每人一两银子压惊钱,为贼人所伤者三两银子汤药钱,海寇杀死者抚恤家人十两银子。”
俞国振身上也沾了一些血迹,海寇中负隅顽抗者甚众,特别是张赋留在船上的那两百人,极是顽冥悍勇,他们甚至从船上又杀了下来,将官兵和民壮砍翻十余人,迫得他们不得不退却。最后还是侗人狼兵与家卫少年两路合击,将这两百名刘香老的死党屠尽,总算完成了扫尾。
伤亡统计还没有出来,不过俞国振这时挟大胜之威,站在船头向众人许下重赏,这在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下一条人命之时,他许下的赏钱与抚恤,让众人欢呼起来。
也有人问道:“方才罗管家许杀的赏格算不算?”
“自然算,我们新襄寨没有说话不算数的习惯!”俞国振斩钉截铁地道。
众人顿时欢呼雷动,心急的人就开始算着自己能拿多少赏钱了,有一个官兵还涎着脸问道:“俞公子,小人这里被贼人咬了一口,有牙印,算不算受伤?”
他一边说一边褪下半边裤子,露出半拉子屁股来,好在今天众人看到的光屁股已经足够多了,倒没有谁嘲笑他。
俞国振哈哈大笑:“若你能证明那牙印是贼人咬的,而不是哪个粉头私巢子弄出来的,就算你受伤了!”
众人都是大笑,独孤星一边笑一边凑到罗九河身边道:“俞公子甚是风趣啊,原先以为俞公子……那个,那个词怎么说的,对了,崖岸自高,现在瞧起来,俞公子是极和气的,那痞子的鬼话,他也搭理!”
罗九河笑道:“咱们公子向来是好说话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旁边,张正已经开始接手他的工作,正在带领着人计算砍下的头颅,而每算过一个,那头颅便按此时的规矩,用石灰硝上堆在码头一边,这是要筑京观。不过,俞国振方才命令,要进行斟别,用于筑京观的,只能是安南人的头颅,至于大明的海寇,统计完后便还是收拢一起安葬。
独孤星顺着他目光望去,看到那些重伤的海盗正在被直接杀死,看到一颗颗人头堆起来,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
是啊,这位俞公子确实好说话……只不过他不好说话的时候,就直接要人性命了,那位汪中流师爷,还有如今的这些海盗……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值得投靠,若是只能坑了属下的无能之辈,投过去岂不是自己找死?
想到张大疤拉的下场,独孤星陪着笑道:“俞公子确实是好说话,罗管家,你觉得兄弟如何?”
“什么?”
“就是兄弟为人,实不相瞒,兄弟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如今过了而立,却依然一事无成,总想着得为子孙赚份家业,若是俞公子觉得兄弟堪用,兄弟便舍了这个微末大的把总前程,来供俞公子驱使!”
“独孤把总,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这不是来抢我们兄弟的差使么。”罗九河半开玩笑地道。
独孤星嘿嘿笑道:“就是给罗管家打个下手,罗管家一年总得拿个千把两银子,兄弟我只要能拿到罗管家的一半,那就心满意足了。”
他是见到俞国振出手大方豪绰,又见罗九河开起赏格来面不改色,因此估计罗九河收入应该达到了四位数。实际上罗九河的收入并没有这么多,不过罗九河自己估计,以他目前的升迁状况,再过个两三年,便能接近这个水准了。
银钱还在其次,他并没有多少要花钱的地方,关键是跟着俞国振,他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同的生活,现在让他带着银子回襄安去当乡下小财主,那比杀了他头还难受!
“独孤把总说笑了,一年千把两银子……两三年后或许我能拿到,如今么,也就是四百两吧。”罗九河看着独孤星:“你现在手头有几百号人,只要听我家公子的,一年拿千余两银子算什么大事?”
“罗管家有所不知,那些穷兵汉子,他们的钱也来之不易,让我真去收刮他们,心中总是有些不忍,我当初也同他们一般啊。”独孤星压低声音:“他们来新襄帮工,每个月要往营里交钱,但层层分摊,到我手中的,也就是两三百,而且我估摸着,最多再有两个月,这里的荒地便全开了出来,到时叫他们去哪儿寻收入?”
“这个……”罗九河心中一动,他看着独孤星,见这个中年的低级军官脸上多少有些苦涩之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独孤把总,我会帮你进言,但如何拿主意,唯有小官人才能做决定。有一点我可以提点你……小官人不喜欢散兵游勇兵痞习气,哪怕是家里的下人帮佣,小官人都希望能令行禁止。”
“那是,只要小官人肯掏银子,我这两百号人,我把他练成关宁精兵!”独孤星拍着胸脯道。
他当然知道,离了他手下两百多人,俞国振还要做什么,难道他真去抢罗九河他们的活儿?
因此,他所谓的投靠,是带着那两百多官兵投靠,名义上仍是大明的官兵,实际上却为俞国振所用。这种事情,放在大明开国之时是大忌讳,可如今末世气象已露,各地将官哪个不是以官饷私蓄家丁,便是他独孤星,手底下也有三五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兄弟!
二人正说话间,又听到周围一阵欢呼,都是交口称赞俞国振和新襄寨的,原来是俞国振又做出许诺,要将发家致富的方法传给众人,众人哪有不快活的!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新襄寨有如神迹一般建起,如今又是亲身经历,数千海寇来袭被新襄寨轻易击破!可以说,俞国振已经立起了足够的声威,当地的百姓已经从心底被他慑服,再也没有人视他为一个没根基的外来户,而都把当他成过江强龙!
俞国振再通过传授致富法门这些,在获得当地人畏的同时,也获得他们的敬,到那时,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如同黄顺一般,利益和他绑在一起,他在钦州的基业就算是初步稳固了。
安抚完这些乡民官兵之后,张正那边也已经统计出结果了,他跑到俞国振面前,低声报告道:“小官人,如今算出来了,贼人一共是两千一百七十一人,其中张大疤拉的乌合之众是一千六百四十一人,当场格杀三百四十四人,重伤不治一百一十九人,活捉一千零四十三人,尚有一百三十五人逃脱。刘香老派来的张赋手下,共是五百三十人,三百余人被水冲走,死活不知,留在码头的二百二十七人,格杀一百四十五人,重伤不治五十九人,活捉二十三人。”
刘香老的手下倒是顽强,几乎被杀尽了,俞国振知道这其中有一定的水份,这群悍寇回手时杀伤了不少民壮和官兵,甚至家卫和侗人狼兵也在他们手中出现了伤亡,因此最后围击时对他们也没有留手。不过他本来就对刘香老一伙没有什么好感,这厮在海上掳掠,干的完全是竭泽而渔的勾当,别的海寇在很大程度上半寇半商,他却完全是靠抢劫屠杀。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的家伙,与东虏没有什么区别,更让俞国振不能容忍的是,他还勾结占据台湾的荷南人对付自己的同胞。
或许此时人尚且没有民族意识,不觉得勾结荷南人对付自己同胞算什么大罪,但在俞国振这有后世人思维的角度来看,这又是必死之罪了。
至于这个时代的人不理解俞国振的判断标准,俞国振并不准备在这问题上妥协,因为他知道什么是未来的趋势。而且,他现在控制着《民生速报》、《民生杂记》这两个面向中下层士子和普通人的报刊杂志,也控制着《风暴集》这样比较高端的文集,可以说,他拥有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宣传工具。
终有一天,他的判断标准,将成为主流判断标准。到那一天,华夏民族便不再惧外敌入侵时自己百姓会麻木不仁地面对侵略者的屠刀,不会以得到异族奴隶主的“好奴才”的夸奖而感恩戴德!
“我们自家伤亡呢?”俞国振问道。
“阵亡六人,主要是这批新来的没有经验。”提到这个,张正有些惭愧:“官兵阵亡和不治十五人,民壮乡老损失较大,有六十七人死了。”
击杀、擒获两千余敌人,自己损失八十八人,这个数字勉强能说得过去了。俞国振却还是叹了口气,家卫出现阵亡,对他来说是极为惋惜的损失。
“伤残呢?”
“家卫两人伤势较重,癸泉子道长说,若是将养得好,或许不致伤残。”
“安置好他们,让陈恩多和他们说说话。”俞国振道,陈恩便是家卫中出现的第一个残疾者,当初闻香教袭掠柳如是时,他在那场激战中断了一臂。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此成为废人,却被俞国振看中,专门负责家中众人的安抚工作,他做得极为出色,因此虽然没有正式带兵,可他的阶衔却也升到了与罗九河相同的三级了。
“算得上一场大胜了,缴获情形如何?”到最后,俞国振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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