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国振骑在马上,看着失魂落魄的张溥:“西铭先生让我带人大早出城来到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是一大早,昨夜张溥根本没有睡好,也根本无心与俞国振谈他的大计,当天色刚亮,便催促俞国振带人陪他一起来到昨夜失火的庄子。
当他们到时,庄子周围已经有些差役,张溥一问便知,这庄子昨夜遭了贼,被杀了数十人。不仅如此,官府清理庄子废墟余烬时,发现了一些枪头,枪头上有“俞”字字样。
若不是昨夜拉着俞国振枯守了一夜,张溥真会怀疑,这庄子里的事情,是俞国振做的。
但旋即差役们新的发现让他震惊了,庄子里竟然还有闻香教的物件,而且不是一件,是众多!
另藏有甲胄、兵刃,甚至有鸟铳,数量足有百余件之多!
这就是一件大案了,这个庄子是闻香教秘窟,基本可以判定,而闻香教在离南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暗藏甲兵,其所包藏的祸心,足以惊动远在北京的天子!
得知这一件事后,张溥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还是俞国振命人将他掺上了马,他才魂不守舍地随俞国振回城。
途中俞国振又连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张溥却始终未曾开口。
他心已经完全乱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召集各方势力暗中谋划的地方,竟然是闻香教的秘窟!
更让他伤心的是,他在做出无数许诺,花费了老大气力,才筹措到的一万二千两黄金,也随着这处闻香教秘窟的销毁而被人劫去!
没了这笔黄金,他拿什么去买通宫廷内外,扳倒温体仁推上周延儒!
周延儒不能上位,那他又拿什么去完成对各方势力的许诺!
而彻查起闻香教来,他前些日子出没于这个庄子的事情,会不会也被揪出?
此时他完全没有心情与俞国振讨论那两书一报应该由复社来办的事情,他想的是如何自保。
惶惶不安中,他进了城,这个时候,唯一能为他出谋划策的,就只有深知此事的钱谦益!
想到这里,他连告辞都忘了,直接纵马就向钱谦益的寓所奔去。
看着他的背影,俞国振摇了摇头,目光中露出淡淡的讥讽:为他人做嫁衣裳,这是何苦!
他当然有资格这样嘲笑,回到寓所之后,高二柱悄悄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做了个手势。
“昨夜被张溥缠了一夜,还没有问你们有多少收获。”俞国振笑道:“如何,是不是大获丰收?”
“一万二千两……黄金。”高二柱还特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嘎嘎笑了起来:“九河知道了要郁闷了,他上回的纪录,这次被武崖平了!”
少年家卫中良性竞争的气氛非常明显,甚至在缴获的战利品上也要比个高下。上回桐城之战,罗九河缴获十二万两银子,这一次叶武崖带着原本留守在襄安的百名少年家卫夜袭,缴获一万两千两黄金,算是追平了罗九河的纪录。
这个数字让俞国振也极为吃惊,他原本以为最多是五六万两银子,因为他记忆里,原本历史中张溥就是筹划了六万两银子帮助周延儒起复。由于他的到来,张溥谋划此事的时间不仅提前了,筹得的钱财也整整翻了一倍!
俞国振现在非常同情张溥,虽然张溥也小有家业,可是这十二万两银子,他从哪儿能再找出来!
不过同情归同情,那现在是张溥的麻烦,而不是他的。在南京城又停留了三天,与方与智、孙临、陈子龙、王传胪等人一一话别之后,俞国振便乘船离开了这座古城。
与他一起离开的,足有近百人,都是这些时日招募来的工匠。此时四方不靖,也只有南方稍太平些,因此各处的匠人,如雷氏一族,聚于南京,却很难讨到生计,不得不卖身投靠。
其中最多的是窑工,俞国振很清楚,到了钦州,第一件事情恐怕是给自己造窑场,没有足够的砖窑、水泥窑,他想在钦州铺开基建的摊子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这些人签的是卖身契,虽然不知道俞国振会将他们带到哪儿,可没有一人担忧此事——在这个年头,为了混条生路,背井离乡远渡重洋者都有,何况其余!
四月初十,他们到了上海县,在这里转乘海船,顺岸南下。
就在俞国振抵达上海县的同日,北京城中,崇祯帝看着两份奏报,一时之间,不知是哭是笑。
一份奏报来自于锦衣卫,另一份是应天府,都是关于秦淮八艳评议的。
“此前我还道他只是胡闹,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还真闹成了……秦淮八艳评议?国家正板荡倾危之际,他却搞些这般歌舞升平的闹剧!”
崇祯的心情相当不错,他口中的“那小子”自然是指俞国振,虽然严格来说,由于朝廷中这样那样的阻力,俞国振尚未有任何官职在身,但在崇祯心中,这已经是他的一员爱将了。
就在前几天,俞国振“捐献”给内库的种珠之法,已经将第一年收入押解入库,数量不多,一万五千两纹银罢了,但是这才是第一年,按照有些内行的评估,到三年之后,当河珠真正大量上市,每年五到八万两的分成,总是有的。
这是净收益,对于崇祯来说,是他可以绕过户部支配的钱财。
“奴婢觉得,这小子有些猖狂得过了,得敲打敲打。”曹化淳一本正经地道:“皇爷夙夜忧于国事,这小子却流连于脂粉之地……”
“不必了,若是他不好色,朕才要觉得睡不着。”崇祯微笑道,然后他自觉失言,板起了脸:“曹化淳,那闻香教庄子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是管不住厂卫,早些和朕说,朕也好换个有担当的!”
曹化淳暗暗叫苦,连忙跪了下来:“奴婢有罪,陛下圣明!”
见这老货也不辩护,只是认罪,崇祯翻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大为满意。他为人刚愎,时时不忘敲打身边之人,只恐被百官小视,象曹化淳这样的态度,在他看来才是端正。
“香贼狡诈,也不怪你,但是……此事干系重大,你说那庄子,是不是俞国振遣人灭的,他与香贼可谓誓不两立啊。”
曹化淳偷望了一眼崇祯的脸色,然后低声道:“奴婢不敢乱猜,但是那小子倒是个胆大妄为的……若是他知道那庄子是香贼巢穴,必定会不报官直接杀过去。”
“哦,为何不报官?”
“一来官府处置香贼,自有法度,审理判决,迁延时日长久,而且难免有漏网之鱼,二来么……香贼以妖术聚敛,其巢穴中多少有些钱财。”
崇祯怪怪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曹化淳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好一会儿,崇祯才道:“你这老货,那小子也让范闲给了你不少好处,你却不帮他说话,这不是说他好杀贪财么?”
“皇爷圣明,奴婢贪财了,是收了俞国振一些好处,但奴婢怎能因为这点好处,便昧着良心在皇爷面前说胡话!”表忠心的机会到了,曹化淳自然不肯放过:“奴婢是皇爷的鹰犬耳目,皇爷就是奴婢的天……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老货,朕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小骂大帮忙!”崇祯听得心中欢喜,却还是不忘敲打了他一下:“罢了,罢了,这世上哪里去寻那种十全十美的人物,俞国振这小子,好杀贪财喜爱女色,总算不是什么大毛病,他屡立大功,朝廷却无法给他赏赐,他抢得的东西,就算是给他的恩赏了。”
“奴婢定然让范闲敲打他,让他知道,朝廷……皇爷对他的厚恩,要他好生做事,不要辜负了皇爷的期望!”
见皇帝已经有些倦意,却又却翻案几上的奏折,曹化淳小心翼翼地行礼退出御书房。在门外抹了把汗水,这一次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但是……那个蠢货张溥,做事情也太过不小心!
然而,他才出来不久,便又铁青着脸,拿着一份锦衣卫的秘奏,飞快地跑了回来。
“有辽东关宁军中参将吴三桂者,总兵吴襄之子,于山东布政司为人伏击!”
虽然方才崇祯的心情极是不错,但是曹化淳可以肯定,当他看到这个消息时,心情必定大坏!
与此同时,温体仁也通过他的渠道,得到了南京城外小庄子的消息。
他得到的消息还要更多些,原因无它,“钱谦益”、“张溥”这两个名字,实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看来这个钱牧斋,果然是不安于林下……还有这狂生张溥,竟然改了自己的字,叫什么天如,天如如天,不就是以为自己和老天一般?”
放下这封秘信,温体仁眼中寒光四射,张溥在他看来只是一只不知死活上窜下跳的小虾米,甚至张溥所倚仗的周延儒,在他看来也已经是落水的野鸡。唯有钱谦益,声望太高,威胁太大,而且此人老奸巨猾,若是给他机会,对温体仁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既然你钱谦益与张溥混在了一处,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温体仁冷笑了一声,提起笔,飞快地写好了一封信。
他知道随着这封信,一场血雨腥风将要被掀起,而且若是能成,他或许能将处处与他为做作对的东林党人彻底赶出朝廷。到那个时候,他才能真正算是大权独揽,整个庙堂之中,再无任何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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