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终于退啦!”
城头响起了欢呼之声,随着薄暮的降临,一天的激战终于走到了最后,贼寇们只能心有不甘地看着城头,然后含恨退回营中。
这一天战局波折诡谲,当真让人惊心动魄。
贼人的阴门阵竟然可以让大炮哑火,而李觉斯挂出妇人便溺用的团月,竟然能够以毒攻毒,令城头的大炮再度轰鸣。
事实上这完全是城头发炮的守军心理作用造成的,但古人迷信,此时免不了疑神疑鬼。
就是方孔炤、李觉斯和刘大巩这样的圣人门徒,此时也禁不住要想孔子所说敬鬼神而远之是不是正确了。
“总算是又撑过去了……今日流寇攻城,不惜性命,看来是狗急跳墙啊。”李觉斯得意洋洋地道。
他心中确实自负,面对流寇的阴门阵,众人都是一筹莫展,却是他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
“明日流寇攻城只怕会更凶。”刘大巩担忧的道:“如李公所言,流寇这是狗急跳墙,估计再攻个两三日,他们就会退了。”
“明日是关键,今夜须得防备流贼偷城。”方孔炤道。
“对,对,潜夫说的是!”
他们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贼寇的大营,虽然今日在城下扔下了两千余具尸首,但是贼寇主力未损,此时必然也在商讨明日如何攻城吧。
正如他们料想的一般,高迎祥的大帐中,今日又迎来气鼓鼓的各家首领。
流寇原本不善于攻城,但自去年破了凤`阳之后,他们也开始尝试着用各种手段攻打坚城。但象在滁`州这样,一天就损失两千多人的,还是很少见。休道流寇有十五万人,但其中大半都是战斗力有限的老弱妇孺,年青力壮的大约也就是六万多。
“明日当如何攻城?”众人入帐之后,异口同声问道。
高迎祥哑然一笑:“不等到明日,今夜就攻城,遣人偷上城头,若能打开城门就好,若不能打开,直接强攻。我就不信,城中之人是铁打的!”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革里眼面有难色地道:“闯王,今日我部受损颇多……”
高迎祥站了起来,他骨骼宽大,因此体量也极高,革里眼话顿时卡在喉中,没办法继续说了。
“今夜攻城,我部为主。”高迎祥眼中凶芒四射:“革里眼,曹操,你们两部助我,其余诸部,佯攻别处。左金王,你备着后方,别忘了身后还有一只虎崽子!”
他既是这般说,众人便没有什么意见,但俞国振对他们来说确实如芒在背,众人出帐各自去准备时,还有人在道:“咱们让官府头痛,靠的就是打了就跑,这虎崽子让咱们头痛,靠的同样是打了就跑,驴日的,没想着咱们会有今天,尝着了官府的滋味!”
听得这话,高迎祥也是一脸无奈。
他们被官府称为流寇,就是因为来去如风,一击即走,现在俞国振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让他们甚为痛苦。
白天他们攻城之时,便看到百余俞国振的游骑一人双马在外围游荡,他们派出三百骑象征性地追了一下,将之驱走便又回来。
但有这么一群随时可能出现的强敌在,毕竟心中不好过。
当夜子时,一些黑影悄悄接近了滁`州城墙,他们用飞抓挠钩爬上城,动作敏捷有如猿猴。
高迎祥在城下静静等着消息,只要他们上城,夺得了城门控制权,便会举火示意,那时大军再压上去。若是失败,他也不会气馁,今夜强攻,非得破城不可!
然后他听到了惨叫声。
高迎祥叹了口气,城中果然有备,就象他也防备了俞国振偷袭一样,城里也防备了他的偷袭啊。
“举火,攻城!”
他挥手下令道。
顿时,滁`州城下火光通明,一条火龙蜿蜒而起,将滁`州城围了起来!
城头同样无数火把被点燃,城内外的火光,照得天空中的云层都变成通红,彤云压城,朔风呼啸,战场上众人的呼吸在瞬间仿佛凝固了。
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就在这同时,距离滁`州红四十里处,余一元喘着粗气,从马上滚身而下。
“我要见祖总兵!”他大声道。
“总兵老爷已经睡了。”迎面的关宁军冷冰冰地道。
“有紧急军情!”
那关宁军凑上来看了看:“你是卢总理帐下军校?”
“正是,奉命而来,有卢总理之信交与祖总兵!”
高迎祥并没有料到,卢象升来的比他想得要快!总兵祖宽、游击罗岱、副将李明辅,在凤`阳大会之后,便疾驰五昼夜,已经到了滁`州外围。
但卢象升也是打老了仗的,他没有急着发动攻击,而是留在外围,等待时机,只是遣祖宽到了距离滁州不足五十里处隐伏起来。
对于祖宽带领的一人双马的关宁军来说,五十里……半夜功夫就可以赶到。
“让他进来!”祖宽在帐中起身披衣道。
不一会儿,余一元被带到了祖宽面前,见他风尘卜卜的模样,祖宽点了点头,阴沉的脸色缓了下来:“你入了滁`州城?”
“是,小人侥幸遇着了俞幼虎,他带着小人杀开敌阵,直接到了滁`州城下。”
“嗯?”
祖宽听得俞国振,心里就很不痛快,示意余一元交出信件,看了一眼,却是卢象升与他相约,明日共同进军,在滁`州城下与俞国振会合,然后共击闯贼。
祖宽心里更是不快,他堂堂关宁军,入关以来几乎是横扫贼寇,在河`南境内数次大败闯贼,卢象升的威名,一靠他从老家拉来的亲朋故旧组成的天雄军,另一个则靠着他这样的关宁宿将。
可现在进入南直隶之后,却出了一个俞国振抢他的风头!
“你在滁`州,所见情形如何?”他问道。
余一元心中猛然一跳,手不由自主捏了一下自己的腰间。
那儿是一袋子金子,当他被田伯光从敌军中救出后,俞国振给他的,足有一斤重。
“君此归去,卢总理必约祖总兵合后击贼,君且请令至祖总兵处传信,祖总兵必问君滁`州情形。若问,君只说我已破贼,斩改世王许可世,耀兵于滁`州城下。”
于是,余一元没有说滁`州城外流寇连营数十里的情形,而是说俞国振如何在城东石庙村设伏,击破贼兵之事。
祖宽觉得自己牙根都痒了起来。
他眼中精兵全是出于北边,俞国振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黄口小儿一个,打了些毛贼草寇,就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屡屡抢夺他的功劳!
正是抢夺他的功劳,在祖宽眼中,什么闯王改世王,都是他的功劳!
“我问你滁`州的情形,流寇的情形,却没有问你那俞小儿的情形,你只说滁`州情形就是!”不耐烦的祖宽喝道。
“祖总兵必怒,又问君滁`州情形,君可将城中应对贼寇有方说出……”
余一元想到俞国振所言,心中除了叹服还是叹服。
他也听说过,祖总兵与俞国振似乎有些不睦,与俞国振对人心的深刻了解来看,这位祖总兵虽是位高权重,却根本是在别的手掌之中跳舞。
他将滁`州坚守之事又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事实,根本不是虚言诳语,听出滁`州守城尚有余力,祖宽心里更象是一只猫在挠。
他知道这是机会,贼人困于坚城之下,外有袭扰,若是再施加点压力,那么贼人必溃。等贼人溃逃后,剩余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追着屁股后面进行收割。
“说贼人的情形,你既然闯破贼众到了滁`州城下,应当深知贼人虚实才是!”
祖宽第三次催促道,这依然在俞国振的预料之中,余一元这才开始讲贼人连营数十里,指挥混乱,只是为俞国振所迫,才不得不收缩兵力,但彼此之间冲突不断。
“小人来时,观看贼人情形,闯贼似乎极为急迫,大约也是知道小人带来的消息,晓得卢总理与祖总兵离之不远,急着要攻下滁`州城,踞险而守。小人看到他们准备极多的柴草,猜想可能是要点火夜战吧。”余一元最后道。
“点火夜战?”祖宽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本歪着的身体坐正起来:“此言当真?”
“小人瞎猜的,不过贼人为俞幼虎所扰,戒备森严,若是祖总兵想要夜袭,只怕很难得全功。”
“夜袭?”祖宽嘿嘿笑了起来,火把照射下,他的笑容很狰狞:“俞国振算什么东西,他夜袭不成,我祖某岂有夜袭不成的道理?你既然来了,就辛苦一些,立刻回去禀报卢总理,军情紧急,机不可失,我这就出兵去解滁`州之围!”
余一元只是一个校卫,哪里敢劝,而且他腰间带缠着俞国振送的黄金,也不可能去劝!顿时之间,祖宽营中便已经号角四起,等余一元骑上马再去给卢象升送信之时,祖宽营中已经能听到号令之声了。
铁甲相撞的声音,喝斥叫骂的声音,还有豪迈的笑声,全都涌入余一元耳中。
关宁军乃此时大明第一战兵,反应的效率还是相当出色的,没有多久,三千关宁军一人双马,便开始向滁`州进发。
余一元此时在远方回头,让他震惊的,却不是关宁军的反应速度,而是俞国振对这一切的把握。祖宽的全部反应,都在俞国振的意料之中,这让余一元在觉得恐怖之余,也暗暗庆幸。
幸好自己未曾得罪这头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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