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组的统帅是坊师,而实际运营则交由坊副负责。这般安排可以说有效避免了人力资源上的短板,但顶层不稳定的二重架构也常常成为坊组矛盾的迸发点。
比方说,坊副为坊组运营而辛苦制定出来的方针,却因不合坊主心意而被轻易否决。又或者坊主某天突然迸出个荒唐点子,然后便要坊组调集大量资源去尝试实践,坊副宁死不从等等。因坊师本身是格外任性的族群,故而与其配合也成为异常辛苦的事业,导致坊副们普遍心力交瘁,终年与胃疼为伍。
当然,也并非所有坊组都是如此。坊主跟坊副间构筑起深厚的信赖,彼此携手把坊组经营壮大的范例,也确实以复数形式存在于坊间。
不过,要说像格物坊女司书这般得到自家坊主的彻底授权,对其运营方针迄今为止亦未提出任何异议的例子,还是极其稀少的。
坊主不会对坊组运营指手划脚,也不需要为其随时可能冒出的荒唐要求伤脑筋,甚至还能反过来要求坊主遵守制定的生产计划。像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坊副眼里几乎算得上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
然而成就这番伟业的女司书,也并非就此跟烦恼绝缘。
坊师是任性的主人,这点乃是乘黄诸民公认的真理。至于格物坊主虽在格物造物上无特别执着,但却对踏荒冒险有着不明所以的迷恋。自格物坊创立以来便若干次拽着从者往荒野闯荡,哪怕在铠车量产的关键时期亦是如此。
幸好工坊已建立好量产体制,又有方良跟温恢等督管,就算坊主不在,短期内还不会立即遇到运营问题。然而格物坊的核心毕竞是坊主,倘若某人久久不归,那维持坊组便成了坊副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只要想到女剑士这阵子的低靡状态,邬真便感到两肩异常沉重。
“这样的话,还宁愿他宅在坊组对我指手划脚呢……”
执务室里,邬真叹息着合拢桌上帐册,边把视线移到窗外的灰蒙天穹。
“哦嚯?听起来挺不错呢,那算是夫妻吵架了吧?”
“呃?”
旁边冷不防传来的声音让邬真愣住。那略带沙哑的女声她相当耳熟,然而声音的主人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里。邬真疑惑地偏头望去,随即见着一身便服的独眼女杰在执务室沙发上,悠然举手跟她打招呼。
“姐、姐姐!?”你怎么来的!?
邬真以踢开靠椅般的激烈动作站起来,满脸难以置信地瞪向掌府女杰。
“呵,最近领务总算是稍稍消停了点,就趁着空隙出来散散心,顺便也探望下许多没回家的妹妹……啊,别责怪侍女们,是我让她们别声张的。”大概是换上便服的缘故,邬言也卸下了掌府的威严,颇悠闲地对妹妹摆摆手,顺便从茶几果盘上拿起一苹果。
木野民们孝敬的苹果,很荣兴地被女杰吧唧吧唧地啃着。邬言边啃苹果边朝周围投以赞叹视线。“话说回来,你们格物坊还是真是相当不错的地方呢。装潢布置很有品味,园林浴池也一应俱全,可比紫辰阁呆着要舒服多了。”
“……要舒服的话,姐姐回常夏宫小住如何?芭姨上次还哀怨都快想不起宫里有人住是什么时候了。”邬真叹息着,边伸手揉着刚刚起身时被撞痛的膝腿。
“才不要呢。回去后我肯定会被那老太婆抓着唠叨抱怨半天,搞不好又会被介绍相亲什么的,麻烦死了。”女杰在眉间刻出数道皱纹。“再说,你也没资格说我吧?”
“我最近可是回去常夏宫了一次哦?不然也不会知道芭姨抱怨。”邬真摆出五十步笑百步的架势,走到沙发处坐下。“来格物坊偷闲倒是无妨,但请不要随意使唤本馆的侍女,毕竟她们已经调离常夏宫了。”
格物坊是短期内创建的坊组,没法像别的坊组那般慢悠悠地募集人手,其家政系成员皆是邬真动用关系从常夏宫调过来的。这些侍女受女吏芭芭拉直接调教,无论素质或忠诚都无可挑剔,同时也是撑起格物坊急速扩张的幕后功臣。
邬言既是邬氏长女也是黎阳掌府,侍女们当然没法违逆其话语,不过既然她们已转到格物坊任职,至少形式上其忠诚心应该以格物坊为优先。以前邬言多少疏忽了这点,这时候不得不跟姐姐强调着。
“好好,下次我会好好报名再进来的……说起来,途中还是被人拦下来询问了呢。”邬言像想起般的弹了手指。“是个白猿族的小姑娘,开始还问我是谁,后来知道我是掌府就抖得跟筛子样的,不过也是直到问清楚才让出路来……呵,倒是相当有气魄呢。”
“你遇到阿妮了?”
“来的途中到处逛了逛。除了那小姑娘外,格物坊似乎还雇了不少南蛮族人嘛?就连那些拽上天的拓荒者,好像也都心甘情愿帮格物坊做事嘛……呵,轻易便聚集到这么多人材,你家坊主还真是令人羡慕。”邬言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苹果,语气中则流露出趣味盎然跟欣赏的意味。
站在掌府立场、对人材有着格外贪欲的邬言,以前起便时常微服探访诸地,挖掘人材来充实领府。然而格物坊自身都是人手抓襟见肘的困窘情形,当然不可能再让掌府女杰给挖墙脚。
“所以,姐姐你来格物坊到底干嘛的?”邬真叹了口气。“要找公子的话,他现在不在哦。”
“嗯,我知道。”
“咦?你知道?”
姐姐淡定回答着,妹妹却是吃了惊。
“朱慎那厮最近不是到处乱窜吗?密侦司有派人暗中盯梢。昨天那厮的车队在官道遇上另一组人马,那厮还想摆威风,结果反而被给狠狠奚落了一顿……”邬言嘴角扬起弧线,按密侦司呈上的报告描述了下当时情形。
准造跟良造相遇,却无视后者而径自超车。这对朱慎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然而由一整列铠车组成的重机车队,在气势上却彻底碾压了津波的畜力厢车。密侦司报告中特别描述了津波人目睹铠车时脸上的冲击跟震惶,而邬言也全然无意掩饰自己的愉悦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