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吗?”
随着如释重负的吐息,谷辰从藏身的货架后走出来。
眼前仓库呈现出宛如暴风过境般的狼藉光景。谷辰试着在脑海里回溯先前那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只觉得心情难以平静。兽使的咆哮和藤怪的嘶吼,那光景俨然就像是拓荒者与荒怪水火不容的写照般。
谷辰把目光移到右手。
那里有一截没来得及回收的断绳,但其上已再无任何光煌。
想到先前藤怪鬼鬼祟祟的动作,及与壶怪那有如稚童互相嬉戏般的光景,谷辰没来由地感到凄凉。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远处的货架上。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处货架并未在激战中遭到波及,也未引起崔五等人的任何注意。
谷辰瞥瞥左右无人,便快步走过去,从大堆杂物中把那陶壶拎了出来。
陶壶的形状类似于谷辰家里常来熬汤煎药的中药罐,其粗陶材质有着怎么也掩不住的廉价质感,而布满灰尘的模样更显得脏兮兮。不客气地说,这货哪怕丢到街上恐怕也不会有人想把它捡回去。
不过,谷辰眼中却清晰看到陶壶上涌动着和藤怪相同的光煌。
眼前的陶壶,毫无疑问也是荒怪之属。当然它不可能知晓谷辰的眼睛能看透其身份,因而试图继续装死以消灾避祸。想必在和藤怪接触前,它便是靠着这招在仓库里混过不知多少年的光阴。
尽管壶怪坚持装死不动,然而其内蕴光煌却时强时弱,颤抖得厉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藤怪被拓荒者残暴击杀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仓库外正腾起阵阵黑烟,只要谷辰随便扯一嗓子,壶怪势必会步上藤怪后尘。
谷辰低头看着手里壶怪,内心也相当纠结。
毕竟在乘黄之民的概念里,荒怪往往都被当成灾祸的化身。从未听说过荒怪与人相亲相爱的例子,而制造混乱灾害倒是荒怪拿手好戏,因而被拓荒者视为随时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坊师虽然不像拓荒者那样激进,但应该怎样也没办法和荒怪“同流合污”才是。
谷辰下意识考虑跟崔五解释的说辞,但与此同时,藤怪与壶怪嬉戏交流的光景却在脑海里频频浮现。尤其是藤怪推开壶怪并跳下货架的那幕,更让他久久拿不定主意。
“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啊……”
谷辰自认是相当现实的性格,并没有非得冒险庇护荒怪的理由。同样的道理,假如彼此易地而处的话,谷辰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像藤怪那样,为掩护同伴而自我牺牲。甚至连这样怀疑时,谷辰也不自觉地感到脸颊发烫。
迟疑半晌后,谷辰猛吸口气,拽起壶怪朝仓库楼梯走去。
……………………
一周前,白明华那丫头以“没地方给吃闲钱的住”为借口,把谷辰从商馆别室赶到仓库阁楼去住。
要说起来,仓库毕竟是日升昌储存货物的重要设施,因而当初修筑时可没少花本钱,论牢固论耐久恐怕还胜过旁边商馆,但说到居住性就全然无法指望了。
被赶到阁楼的谷辰,在阁楼相对通风的位置清理了块场地出来,然后搭上那顶随自己穿越来的登山帐篷,再加上睡袋和瓦斯灯等户外装备,这样才勉强构成最低限度的居室环境。
除了某一类小型啮齿动物外,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又黑又矮的阁楼来活动,因此其保密性相当高。不过就算如此,谷辰还是拎着壶怪直冲进帐篷,一口气拉上两道尼龙锁扣,才定下心来打量那口陶壶。
老实说,把壶怪带回帐篷的行动其实相当冒险。先前谷辰已见识过藤怪轻易击倒数名精壮驮手的骇人光景,由灵梵蕴生的荒怪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怪力,只有同样擅长战斗的拓荒者方能与其抗衡。
坊师的长处在生产营造上,实战则和平民无异。要是壶怪突然暴起袭击的话,谷辰恐怕连呼救机会都没有便会嗝屁。
不过谷辰倒并不担忧这个。
根据先前观察的结果,荒怪绝非像乘黄人说那般是只懂破坏的混沌怪物,而是皆有着自身鲜明性格。好比藤怪便是四处探索的机灵性子,危机时刻慷慨牺牲的侠义之心,甚至令谷辰都为之汗颜。
藤怪是机灵侠义,而眼前这货却是活脱脱的怂包一枚。
不说别的,光从身上的厚厚积灰就可看出它究竟在仓库角落怂了多少年光阴。至于藤怪被兽使击杀一事,则更让它怂得一逼。从谷辰把它拎起到带进帐篷为止,壶怪都始终装死不动,俨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废物扮演到底。
但装死归装死,其散发的煌光却瞒不过谷辰的眼睛。
“好了,别装了,给我醒过来。”谷辰伸手拍打着壶怪,喝破其身份。“我看到你们聊天了,知道你也是荒怪,快点醒来。”
壶怪依旧没有动,然而其煌光却猛烈收缩,呈现出格外惊恐的状态。明明都已经到这步了还想继续装死,仿佛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般的心态,还真是怂到天荒地老呢。谷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其实听得懂人话的吧?我数到三,再装下去我可就用锤子砸了。”
谷辰翻出一把户外用的小型功能锤,在壶怪身前威吓般的挥动着。这般露骨的威胁终于起到效果,只见着始终装死不动的陶壶微颤了下,随即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来——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和壶怪对视的那刻,谷辰情不自禁生出荒怪远比想象中更像是人的感觉来。
不过像人也是有差别的。如果把藤怪比喻为暴躁好斗、频频给班级制造问题的不良问题儿,那壶怪大概就是那种成绩虽好但性格怯懦、因青春期特征而时常被男生集体嘲弄的大胸眼镜妹了。
当然这样的比喻称不上正确,但看着壶怪那双满溢泪光、惶恐委屈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的大眼睛,谷辰不知为何就生出这样的感想。
(赋予荒怪以女性人格之类,说什么也太扯了吧……)
谷辰苦闷地揉着眉间,试图摆脱心中萌出的那番怪异想象。不过当抬头望向壶怪时,却还是下意识生出自己仿佛正扮演着一恶劣教师、在欺凌懦怯女生徒的错觉来。
尤其当看到壶怪瑟瑟发抖的模样,更加深了其自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