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焦在了林延贤身上。林延贤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从楼梯走下来。
一个个小团体解散掉,所有人面向林延贤行礼道:“使君。”
林延贤的右手一扬:“诸君勿需多礼。大家可都到了?梁仿那个浪荡子可在?”
被林延贤亲口点名了的梁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使君,仿在此。”
林延贤看了梁仿一眼,点了点头,这个浪荡子在就好。以往每到一个县城后就不见他的踪影,只有快要出发时,他才又出现。
梁仿这个人看似无所事事,但是他其实鸡贼的很。早在林延贤和豫章县本地官吏发生更大的冲突之前他就已经老老实实地待在驿站不再乱逛了。
林延贤简单地点了一下人数之后说道:“想必关于豫章县官吏隐瞒铁矿并且私开铁矿的消息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吧?”
“是。”
一众官员:这都豫章的县兵蠢蠢欲动,一副不好惹,想动手的模样,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林使君啊,你怎么那么爱折腾呢?果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这折腾的能力和圣上算得上是一脉相承。
“请诸君近日不要外出,安心地待在驿站中了相信我,相信羽林卫,更要相信圣上!圣上她已经知道豫章的事情了,我们要保持着充分的信心,耐心的等待……”
吕琤:我知道了什么?你那么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啊!
一众官员:外出?我们又不傻!你林延贤将豫章县搅和的天翻地覆,我们还怎么出门?相信你……你也没给我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还让我们相信你。圣上早就知道豫章的事情?别开玩笑了,圣上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吗?,她要是知道,她还能放任豫章官吏开采他的矿,动她的钱?
一众官员一致认定吕琤她就是一只貔貅,进了吕琤口袋里的东西那就别想出去了。
身为天子,却又如此爱财,实非圣君所为……
他们一致认为假如吕琤知道她的矿被私吞,那么她才不会按照大周律等什么证据确凿才抓人。证据从来都不难找,只看你对找到证据的愿望强不强烈。没有证据也可以制造证据,那都不是事儿。
吕琤:朕不是,朕没有,朕是个遵纪守法的新时代好皇帝。
林延贤在上面滔滔不绝,底下的官员们只抓住了以下三个重点。
第一:为了豫章的百姓,委屈一点,不能让羽林卫带着他们硬闯出豫章县。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最好留在驿站内,不要外出。
一些官员有着如下几个问题:凭什么我要为了豫章百姓而委屈?我是什么身份,豫章百姓又是什么身份?就是豫章百姓所有人的命加在一起,也没有我一个人的命重要!
第二:谈信任,让他们信任林延贤,信任羽林卫,信任圣上。
但是问题是,这三方,他们一个也不能信任!从京都出发,一直到豫章县,期间经过了不少座县城,林延贤是个什么处事风格,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就豫章这件麻烦事,林延贤若是不追究到底,他们哪里会被困在驿站呢?林延贤,他就是麻烦的源头。
羽林卫的话,他们能看出来羽林卫却是算得上是精兵,但是让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羽林卫,交给武人,他们怎么过得去心里这一关,他们又怎么能够放心的下?
相信圣上?吕琤很有可能就是林延贤给他们画的一张大饼。吕琤她远在京都,她怎么可能实时掌握豫章的事情?她莫是不是还能预知未来不成?而且等吕琤的命令到豫章,他们恐怕早就凉了。
林延贤说了一大堆,他们依旧很惶恐。自己还能顺利地活到下一个县城吗?他们很慌啊。这是他们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挺好。
林延贤谈的第三点就是援兵在赶来的路上,希望他们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林延贤这是在警告官员们,别想着在内部搞分裂,搞事情。将他们卖了那就是在自误,那就失去了未来。其实林延贤认为只有最后一条,他在画饼,前两条还算是挺真实的。
但是实际上在京都一无所知的吕琤表示,林卿,你这是画了两个大饼而不自知啊。
一众官员听到了林延贤的警告那是既不满又有些心虚。他们曾经还真有想过,将林延贤等搞事情的人交出去以保平安。
但是卖了林延贤等人,以后一定是会被吕琤所清算的,而他们一个个家大业大,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他们向豫章官吏投降举白旗的这条路被一块名叫吕琤的石头挡住了。
要是跟林延贤一条道走到黑的话,按照形式来看,豫章官吏是不介意鱼死网破的。发生了战争,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只能是等一方胜出。万一若是有个不幸,被乱兵砍刀,或者是被流矢射中,那么他们就一命呜呼,只能早一点去见祖先了。他们就是想活着,但是这一条路却被一块写着他们名字的墓碑所挡住。活着好难!
现在看来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恐怕都不能稳妥地保全自己。他们现在那就是左右为难。左右两边全都是死路,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他们只能是等待命运的审判。
此时此刻,一众官员再一次地咒骂林延贤搞事情,惹麻烦。同时他们也很想给曾经那个头脑发热的自己泼一盆凉水,让自己清醒清醒。功劳是那么好赚的吗?看着优厚的条件不是就应该有所警觉的吗?
唉,都怪升职加薪太诱人,让在人头脑充血的情况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做出了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邓锦、薛潜和岳锋三人站的位置比较靠近,毕竟等到完成一次任务之后,那种情感是有所不同的。他们之间总是要更加熟悉一些,更加熟悉的人靠近,这也是人之常情,
邓锦对于豫章县官吏的无耻行径并不算太意外。县令?父母官?也就那样。县令的好坏那都是比较出来的,不过不是比好,而是比烂。有一个更烂的县令做对比,那么再想一想本县县令,是不是就有那么烂,那么差,那么难以令人接受了?
邓锦只是跟大部分官员一样,觉得林延贤投鼠忌器的行为不太妥当。她倒是没有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毕竟她原本也就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但是豫章官吏一拿百姓做威胁,林延贤就立刻让步,这不是亲手将自己的弱点交给敌人吗?
敌人在知道你的弱点后,难道还会心软,难道还会不如利用?
敌人只会拼命的去进攻林延贤的弱点。
林延贤将自己脆弱的部位暴露给敌人,在邓锦看来那就是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邓锦知道,林延贤的本心可能只是为了保护豫章百姓不受伤害。
但是实际上,正是林延贤的行为才有可能为豫章百姓带来巨大的伤害。
在豫章官吏的思维中,豫章百姓就是无用的野菜,烧掉了一批,在第二年又会生长出更多的野草。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①
豫章百姓对于豫章官吏来说,那就是随处可见,烧不尽又无用的野草。原本豫章百姓是没有价值。
而作为一片没有价值的野草,其实也是最安全的。
而现在林延贤的态度让豫章官吏意识到,原来豫章百姓不是野草,不是没有价值。
是林延贤对豫章百姓的重视赋予了豫章百姓价值,同时也带给了豫章百姓,与价值等同的危机。
豫章官吏既然知道林延贤在乎豫章百姓,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往死里利用呢。
也许本来,万一到了交战的那一天,豫章百姓只要在家里老老实实地躲着,等到双方分出了胜负,他们就能够逃过一劫。或许会有那么两个倒霉蛋死于兵灾之中,但是大部分的百姓还是安全的。
但是现在,林延贤会遇上百姓退让的态度,让豫章官吏知道了,豫章百姓或许会是一张好牌,一张可以领林延贤投鼠忌器,方寸大乱的好牌。
不要低估人性的恶,你的想象是追不上,人所做出的恶的。
邓锦一直都可以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双方交战,要是豫章官吏占据上风,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最多不过是被赶尽杀绝,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要是林延贤一方,也就是他们这一方占据上方,豫章官吏绝对会出阴招。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豫章百姓当做挡箭牌,当做他们的护身符。
豫章官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推豫章百姓走在前面,推他们去做炮灰。
这种时候豫章百姓就成了战争的参与者,成为了战争参与者的豫章百姓,成为了炮灰,挡箭牌,护身符的豫章百姓,他们的命运是凄惨的。
这种时候,百姓的伤亡才是最大的。
当豫章官吏推出豫章百姓作为挡箭牌的时候,林延贤会怎么做?是一退再退,还是会忍痛杀戮手无寸铁的豫章百姓?
无论是那种选择,都足够悲哀,
为了豫章百姓一退再退,那就是在置羽林卫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视大周的利益为儿戏。明明可以取得胜利,最后却功败垂成,岂不遗憾?
若是忍痛对手无寸铁的狱长,百姓进行无差别的屠戮,那岂不是跟自己最初的愿望相背?林延贤当初对让百姓的一片仁心成了一个笑话。对豫章百姓仁慈的是林延贤,对豫章百姓残忍的还是林延贤。豫章百姓何其无辜成为了双方交战的炮灰。他们没有寿终正寝,也没有死在山匪刀下,而是死在了大周兵的刀下,这实在是悲哀的不能再悲哀了。
其实慈不掌兵,不仅适用于武将,还适用于文官。守青峡的伍将军,忍着心痛,下令让手下的弓箭手,射杀被北狄人推出作为炮灰的大周百姓,这才守住了青峡,没有让悲剧扩大化。伍将军的果断将悲剧阻隔在了青峡之外。
林使君还是心太软,自以为是的仁慈却为豫章百姓带来了更大的危机。
邓锦是敬佩林延贤一心为民的,但是她没有办法接受林延贤看似仁慈,实则残忍的决断。
邓锦认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不理会豫章县官吏的威胁。让豫章官吏以为豫章百姓就是片没有价值的野草。
就好像是一块是连城的翡翠有被偷的危险,但是一块随处可见顽石会有被偷的危险吗?
但是林延贤他是使君,是这一个西行团队的最高领导人。邓锦她也只能是在心里为豫章百姓而惋惜。至于更多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人微言轻。
薛潜对于林延贤的做法则是有另一番属于她自己的见解。
林延贤的形象好像跟她梦想中的形象有些重合。她也想要成为一名像林延贤一样,一心为民,一身正气,为了大周,为了圣上死而后已的官员,
薛潜认为林延贤不拿百姓冒险的行为是正确的。
谁知道豫章官吏会不会发疯,拿豫章百姓来出气。
她认为林延贤的做法就是再给豫章百姓一个保障。林延贤的行为就是在告诉豫章官吏们,豫章百姓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豫章百姓的身后还站着他。
依靠着大树的小草才能不被狂风暴雨打蔫。
她认为林延贤的做法会让豫章官吏有所顾忌,不会像屠宰牛羊一样随意的屠宰豫章百姓。她觉得林延贤是在告诉豫章官吏,他之所以画地为牢,那都是为了豫章百姓。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豫章官吏也一定会慎重对待自己的护身符的。因为他们清楚林延贤不过是为了豫章百姓才有画地为牢,若是没有豫章百姓,那么林延贤可以说是想走就走。
林延贤想走就走显然是符合他们的期待的。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拖林延贤,不让他离开豫章县。
①《草/赋得古原草送别》——[唐]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