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坐在长桌的一端，等待着在座老师们的评判。
讨论进行的不疾不徐。
“这个设计作品，我只能给40分，其中一分是看在完成度还算可以，对一个本科学生来说工作量较大。”
“周老师，这样评价是不是太苛刻了？”
“怎么就苛刻了？严格按照评分表来嘛。真实性，0分，我看不出这种完全由像素方块构成的世界，能提供给玩家任何一丁点真实世界的体验；交互性，我给60分左右，一个异界架构专业的学生能把人机交互做到这个份儿上，也足够了；娱乐性，我给50分，这个游戏我暂时看不出任何乐趣可言，只有在那里无尽的拆方块、放方块，按照自己的想象搭个棺材一样的小房子——我可能这样描述是苛刻了一点，但是各位就能从中玩出什么乐趣来吗？”
在座的五名老师当中，有一人摇了摇头，放下了自己的vr眼镜，退出了游戏。
不过，在长桌的最后，最年轻的一位老师却是仍在游戏里面，而且他也没有参与讨论。
明言作为一个学生，还没有到被提问的时候，就安静地看着。
老师们还在讨论。
“社交性，目前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这种玩家创作型的游戏，应该是能有分享的乐趣……”
“可不是嘛，您那‘棺材一样的小房子’，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个赞了……”
“咳，别打岔！这一项上面，我可以给他60分。剩下几个小项我就先不说了。总之，这个毕设作品的问题很大，‘偏科’相当严重。明言同学有技术、有决心、有毅力，可惜太专注于走一条错误的道路了。游戏的本质应该是给玩家提供逼真的体验！”
这句话说完之后，室内安静了一小会儿，这位老师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明言却终于开口了。
他说道：“周老师，我认为游戏的本质是一连串有意义的选择。”
（“游戏是一系列有意义的选择。” ---《文明》系列游戏设计师席德·梅尔。）
几个老师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们一时间竟没有好的角度来批评这位离经叛道的学生。
而正在这时，角落里的年轻老师突然站了起来，手舞足蹈道：“我做完了，哈哈哈哈哈！快看快看！”
众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年轻老师将vr眼镜摘下，将自己的画面投影到长桌中央，显示出一栋别墅的3d实时投影。
别墅全部由“像素”方块构成，看上去就像乐高积木一般。它有三层高，虽然没有细节和内饰，但是整个外形有模有样，很有现代简约风格，远远一看，也是伫立于河边的一座童话小屋。
不管怎么说，也和周老师的“棺材小屋”差距甚远，这让后者老脸不由一红。
“太有意思了！”年轻老师的脸上充斥着兴奋的红晕，他并没有参与刚才的讨论，看上去是因为完全沉浸进去了。
他手舞足蹈地向其他人介绍道：“虽然现在我的房子还比较简单，但是已经足够我安全地挖我的矿道了。我计划在这里造一个养鱼场，然后底下可以放一个海底小屋，用玻璃来搭。
“旁边山上我要放一个超巨大的风车！开垦出片花田来，这个游戏我有看到很多种花卉。
“啊对，回去我还要挖沙子烧玻璃，多攒一点漂亮的石英装饰物，天啊，我迫不及待就想回家继续玩了！”
明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说：“谢谢您的赞美，这个游戏并不是我的创意，我只是将框架实现出来，在原有创意的基础上做出了vr设计而已，所以是b类具体实现型的毕设。游戏里暂时只有十种颜色的染料，我一个人画贴图比较慢，未来预计补成32种色彩。”
“也就是说，我的小屋可以被染成五颜六色？”年轻老师合掌大笑起来，“bravo！这是个天才般的构想，像素风格的画面完美营造了童话感，而且极大降低了对机体的需求。我可以想象，假如进入联机时代，多人团队的合作有可能建造出一个城堡，乃至于一个城市，那才是真正无限的可能性啊！”
“咳，赫斯特老师，”一名老师忍不住提醒道，“这是在学生的毕业论文答辩上，希望您可以提出更现实的见解。不管怎么说，一个学生作品能引起大规模团队入驻的现象还是不太可能的。”
赫斯特意犹未尽地坐了下来，满怀爱意地观察着自己的房子，看上去还有点想要立刻实施自己的房屋改造计划。
然后他咂了一下嘴，说：“是的，我刚才的评价还是太过情绪化了，实在非常抱歉。”
几个资格更老的老师纷纷点头。
然后赫斯特拿起笔，拿起面前的表格，兴奋地说道：“真实性，90分！我的眼中已经看到了整个世界！交互性，70分，这确实不是架构专业的长处。娱乐性，一万分！！一千亿分！！这张表格已经写不下我的溢美之词了！……”
所有人：“……”
“哦，对了，你给你的游戏起名字了吗？”赫斯特突然抬起头，看向明言，“它会是个伟大的游戏，我有预感。”
明言道：“它叫‘我的世界’，minecraft。”
赫斯特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心领神会的微笑：“‘我的世界’啊……我们都知道它会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世界。”
……
毕业答辩过得很快，每个人只能有三十分钟展示游戏和答辩的总时间。
在明言离开了报告厅之后，等在外面的同学都上来礼貌性地跟他打招呼。
富二代男同学克里里走了上来，假惺惺地问道：“哦，你的答辩结果还好吧？那个古里古怪的方块游戏有没有把老师没给吓坏了吧？”
“克里里，你说话最好尊重点。”跟明言关系较好的学生出言道。
克里里没理会他，而是对明言说：“理论学得再好，终归是要实践的。游戏异界架构专业归根结底是富人的学问，像你这种平民学生，就算平时成绩再好，也不可能买得起任何一个异世界。所以你最好的出路还是要为我打工，再好的成绩，出了校门还能有什么用呢？”
“克里里！”有人有点生气了。
但明言没有愤怒，他心平气和地拍了拍克里里的胸口，说：“你说的很对，钱才是硬道理。不过，我很快就有钱了。”
克里里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说：“就凭你？还有你那崴脚的游戏理论？没有真实性的游戏就是一坨烂泥，你的歪门邪道是没有未来的！趁早放弃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让我爸给你发一份offer，让你来给我做我四个秘书之一好了。”
明言没有回答，而是收拾完了自己带的材料，然后就向外走去。
在食堂吃了晚餐，明言来到图书馆找了个位置。
他默默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更新《我的世界》v1.32版本。
整个游戏除了最先的概念之外，全部的系统框架还有美术风格，都是明言自己设计的。
他又没有过目不忘的外-挂，所以干脆全部自己做了一遍。
而vr游戏的制作更是和电脑游戏天差地别。
游戏虽然还叫《我的世界》，但让一个蓝星人来玩的话，估计也要好一会儿才能意识到它和电脑版的关系。
而所有这些系统，大概还需要两三天功夫来开发完成。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后，明言径直回了家。
他的养父母已经准备睡觉了。
明言跟他们的感情并不深，毕竟他早在被领养之前就已经心智成熟了，也明白这对夫妻对他的收养多半只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明言是被研究所挖出来的。从冰封的蓝星残骸里挖出来，好像是个化石一样。
那个蓝星历史及物种研究所，不但给他安排了这对夫妻来寄养，还允许他考上了皇家学院。
明言挺感激他们，但还是不太喜欢有时会被人叫回去取样的生活。
明言如今所在的朝阳联盟横跨六个大星团，由联盟政府下辖这六个大省，是银河系数一数二的高级文明，早已开发出了跨位面旅行的技术。
而这里，第六星省——一个刚刚加入大联盟，各地还没有彻底统合在一起的大省。
朝阳政府在早几年强行推广了一些异界游戏。
在那些名为“游戏”的异世界里，玩家们说是在游玩，实际上却是在异世界征战杀伐，为联盟带来更多的世界资源。
可想而知，庞大的需求就等于庞大的市场，庞大的市场又催生了大批的生产者。
如今先不提开发异界游戏的各大公司，光是全朝阳联盟的学校里，也基本都开设了游戏相关专业。
明言如今所在的专业就叫做“异界架构”，对应蓝星的游戏行业，差不多就相当于是“游戏策划师”。
最近，这一届本科生快毕业了，一个个都做完了毕设在答辩。
一个异界入口是非常昂贵的，平民出生的专业学子们基本没有机会去改造一个真正的异界，所以他们的毕设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也就是，在虚拟终端上制作一个vr游戏，用来展示自己对异界的设计蓝图。
明言玩过那些游戏。它们还不如说是真实战场模拟器，并无乐趣可言，并不能算是“游戏”。
星际人也许了解开发异世界。
但明言了解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