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指尖,一串鲜血滴入血萃珠之内,本来只是淡红的颜色,瞬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血而变得更加鲜红而躁动。
池凛看着血萃珠内的变化,不确定的情绪爬上眉心。
国师一边咳嗽,一边想将血萃珠放入女皇的口中。
“我来吧。”池凛接过血萃珠,走到冰棺前,寒气吹在她早就僵硬的脸上,很冷,但是女皇的尸身更冷。
轻轻捏着女皇的下颚,将她的嘴张开,慢慢推入血萃珠。
血萃珠的光芒在女皇双唇慢慢合上的一瞬间被吞噬。渐渐地,她苍白如纸的脸庞重新浮现血色,池凛的呼吸都变快了。
她的女皇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池凛坐在冰棺边,仔仔细细地凝视女皇。
这是她们大婚之后首次重逢,没想到竟是阴阳两隔。
国师:“皇后娘娘,还是让微臣先帮您包扎一下伤口吧。”
池凛动了动手指:“一点小伤罢了。”
国师看向她已经被血染红的后背,轻叹一声再道:“微臣说的是殿下别处的伤……”
听国师这么一说,她才有了些痛感。
为了回来,她已经耗了半条命。
女皇还是公主之时,池凛便是她的伴读。
两人年纪相仿,从开蒙起相识于国子监,之后在太华殿内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公主登极之后两年,封池凛为后。
池凛是本朝开国至今第一位女皇的皇后,更在大婚之夜被降罪,阖族流放。
虽说流放之路有专兵护航,可皇后一族遭遇这等横祸,亘古未见。
池凛被流放将至夷洲时忽然得知女皇殂落,且中枢政变的消息。一直都觉得被欲加之罪无故流放这件事另有蹊跷,果然!
池凛不顾一切杀回上京。
此时上京已然发生政变,群龙无首,仅剩下最后一批老臣在苦苦支撑。
池凛自小文武双修又上过战场,作战经验丰富,费尽心思得以进入皇城之内,找到了国师。
国师和诸位老臣苦熬多日,依旧不知道杀害女皇的幕后真凶是谁。明面上的敌人不会是真正的敌人,想要夺权的凶徒还在幕后。
国师等人在见到池凛的时候震惊万分:“皇后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听到国师这一声“皇后娘娘”,池凛确定了心中的猜想,看着昔日肃穆富丽的宫殿如今被蒙上一层惶恐的血色,她凄苦一笑道:
“我早就该知道陛下是为了保我池家老小的安全,这才将我们流放。”
国师和老臣们伏地痛哭:“陛下苦心,苍天为鉴!”
池凛恍惚道:“不必问苍天,我懂。可是……”
可是内忧外患,帝星陨落,大原将何去何从?
国师带她去见女皇。
女皇尸身被保存在皇城一处密道的冰棺之内。
从踏入空无一人的密道第一步起,池凛的血都被冻住了。
当她站在冰棺之前看见女皇的时候,有种下一秒女皇就会坐起来,微笑着走向她的错觉。
和曾经无数平凡的日子如出一辙。
但是女皇并没有动。
“陛下已崩,这是事实。”
池凛觉得国师话中有话。
池凛道:“陛下已经宾天多日,至今为止尚未发丧,但外界风言风语已经漫天。莫非国师还有别的打算?”
国师咳嗽不止,本来已经年逾古稀满头银发,这回遭遇大难再次见到他仿佛又老了十岁,就连衣衫上的污迹也没心思清洗。
国师靠近她,一双眼睛血红。
“微臣的确另有谋算。陈将军已经发出密信,调遣渝北十万精兵火速支援。这支军队是咱们最后的希望,务必一击即中!”
“但是躲在幕后的敌人究竟是谁,依旧没有头绪……”
“吾等是不知,但是陛下知道。”
池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情不自禁看向女皇。
“陛下被害之时,曾想写下一个字。但还未写出半笔便昏迷过去,再也未醒来。”
池凛思索片刻道:“陛下肯定早就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将我送出皇城,远离危险。可是陛下知晓一切又有何用,她已经……”
国师在池凛耳边说了一句话,池凛消化了半天,才用不太理解的目光看向他:
“追魂秘术?追到陛下来世问清真相?”
国师拿出了血萃珠:“这里面已经注入了陛下生前的血液,只要将您的血液融入进去,微臣便可施展追魂秘术,将皇后娘娘的魂魄送到陛下的来世。只要皇后娘娘寻找到下一世的陛下,开启她的前世记忆,就能得知凶徒的真面目,力挽狂澜,救我大原!”
“等一下……”池凛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追魂?来世?这秘术国师你可曾用过?”
国师相当诚实:“不曾。微臣的确不曾用过追魂秘术。此秘术乃是微臣师祖传下来的禁术,本就是逆天而为,开启此术者必遭天谴!微臣的师祖便是死于天谴。因为施展秘术的代价实在太大,故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开启。可现在国之将倾,微臣已经顾不上其他。”
“只要施展这秘术,你就会死?”
“是。微臣的性命一定是会交代进去,而殿下也未必无虞。秘术是否成功,殿下的魂魄究竟能不能平安到达陛下来世且返回,微臣无法保证。毕竟亲眼见证过秘术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没有留下过半句凭据!此次追魂必是荆棘凶途,极有可能寻不到陛下,反而赔上了皇后娘娘自己的一条命!”
国师句句紧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密道里回荡着。
池凛倒是镇定了下来:“但是,这是大原唯一的希望。大原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池凛没有再犹豫,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划破了手指。
“我要去寻陛下,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的希望我都会去。”
国师老眼泛泪,跪下来向她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皇后娘娘是陛下最亲近之人,能够寻找到陛下让她恢复记忆的,唯有您了!”
池凛将他扶起来:“国师不必行此大礼。在我决定回来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黄泉碧落,陛下去何处我就去何处。这是为人妻,为人臣应该做的事。”
国师听她这么说,一时有句话想说,终究没说,又吞了回去。
她将去到多少年后,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谁也不知道。
来世的陛下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什么模样,依旧不得而知。
国师能确定只有一件事:“就算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依旧是相同的魂魄,陛下的某些特性还是有可能保留。甚至有可能找到一眼就能确定的标志。种种,需要皇后娘娘亲自体悟。娘娘文武兼备,封后之前便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和博士,聪颖过人,定难不倒您。”
说话之间,血萃珠的红光已经行遍陛下全身,忽然变作一道极度耀眼之光,穿透地道直刺夜空。
池凛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瞎了眼睛,而国师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红光减退,女皇的尸身再度黯淡下来。
国师带着她来到御花园内的昆灵湖边。
“通往陛下来世的通道已经打通。”国师说,“方才娘娘应当瞧见了秘术开启之光,这光芒只有您一个人能看见。如今苍穹之顶多了一颗明星。这颗星在月之侧,亦只有娘娘能看见。这颗星就是轮回的引路星,每三个月会与月相交一次。当星月相叠之时,娘娘跳入任何水量丰沛之地都能回来。”
池凛果然看到了一颗陌生的星出现在夜空。
它几乎是整个星汉最亮的,在月边都能清晰地瞧见。
“还有一点皇后娘娘要有心理准备。微臣只是把皇后娘娘的魂魄送入轮回,皇后娘娘将会借助某人的身体行事。这具身体不可选,娘娘只有进入那人身体之内才会知晓对方的身份。茫茫人海想要寻一个前世之人,终究不会是件易事。幸好娘娘在那一世无论过多久,返回时还会返回到此刻。时间充裕,还望娘娘耐心追查。”
国师这番话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他可能早就料到池凛会回来。
无论国师打的什么主意,池凛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看向寒冬中冰冷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很快,湖面的涟漪平复,湖边只剩下国师一人。
国师伏在地上半晌,磕了一个头,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里几乎能滴出血来。
他自言自语道:
“能够从这不测之渊中活着回来的,恐怕只有殿下了。百年国祚,万千百姓的性命……只能托付给您了……”
一道天雷从空中劈下,正中国师头顶。
国师变作一团焦炭,跪在昆灵湖边,再也不会动弹。
湖水比想象中的还要冷。
池凛紧抱着自己,渐渐往下沉。
湖水深不见底,并没有窒息的感觉,反而渐渐地能够呼吸。
不是用鼻子呼吸,而是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呼吸。
一团光亮从湖底深渊传来,池凛精神一紧,向着那光亮加速游去。
刚刚触及到那光亮,脚下猛然踏空,周身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变了。
她身子悬在半空眼看就要下坠,急忙伸手一抓,抓住了某个东西,维持住了平衡。
“她在那!追!”
身后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还有喊杀声。
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密林之中,手里抓着的是根粗树枝。
身后喊杀的声音逼近,她似乎能闻到刀剑散发出的铁锈和血气。
脚踩树干,借着树枝往上蹬,来不及端详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什么样的身体之中,保命要紧!
池凛这么一伸展,居然腾空而起,飞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一根更加粗壮的树枝上。
她脚下猛蹬,整个人冲上了树冠,眼前骤然明朗开阔。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跳得这么高,整片密林被她抛在脚下,在月光下变成了起伏的青色大地。
远处的城市楼宇透着点点灯火,被巨大的橙黄圆月压在下方。
这轮圆月大到让池凛心惊。
她见过无数圆月,如眼前这轮明亮又巨大的,前所未有。
而那些楼宇的样式她居然很熟悉。
莫非她来到的时代距离她的时代并不遥远?
身后莫名追杀的刺客紧追不舍,池凛在密林中飞蹿。
这身体比她本身的还要矫健,轻功了得。
前方冲出三人堵截,池凛没办法只能迎战。
挥舞手中双刀,空中抡出两道明亮的刀光。
她每一次击斩都无比顺畅,从天打入地,她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绝世高手的身体里,以一个人对战近十个人居然没落着任何下风!
只是每次她砍中敌人的时候都会飘出一行奇怪的符号,让她有点不解。
池凛越打越兴奋,这具身体实在厉害。
一脚踹翻了最后的刺客,这一脚有些太大力了,脚踝开始作痛。
那刺客连滚带爬地逃。顾不上脚踝的疼痛,她立即追上去想要问清楚来龙去脉,一把抓住刺客的后颈。
刺客回首就要发射暗器,幸好池凛早有防备,脑袋一偏躲过了暗器,用力一拳砸在那刺客脸上,呵斥道:
“谁派你来刺杀于我!说!”
“卧槽……我的眼睛!”
那刺客没有开口,池凛却听到了一声突兀的人声。
忽然太阳穴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眉尾的方向被拔掉了。
随后周围的景色陡然变化。
密林、楼宇、圆月甚至是刺客统统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捂着一边眼睛,表情狰狞,剪着奇怪短发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就20出头,疼得龇牙咧嘴。穿的衣服也着实难看,只有单薄的一层,袖子也断了一截似的,一双前臂袒露在外。
池凛还拽着他的衣领,周围有无数和他穿着相似的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池凛,慢慢挪上来。
其中一个男人小声道:“小姐,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在网吧打人啊。”
周围窃窃私语声:
“不会是玩游戏玩出幻觉了吧……”
“又一个分不清全息游戏和现实,疯了的。”
池凛看向四周,这是一间陈设奇特的大房间,一排排桌子上架着大玻璃,玻璃内不断闪着强光,似乎有身材娇小的人被困在玻璃里。
可以滑动的椅子,短发不蓄须的男人,披头散发露大腿的女人,居然还有一眼看不出性别的人……
池凛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