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地看完一段新闻,林素转向刚刚进门后在旁边沙发上坐下的陈晴和两位保镖女士,三女低声讨论着什么,陈晴偶尔还在手中的袖珍笔记本上书写,听了几句,得知是打算明天去购物,正在列举采购清单。
见她望过来,陈晴笑了下,用英语问道:“林,要不要明天一起去?”
林素摇头。
对于陈晴和自己说话还要用英语略微有些反感,不过,看看和她坐在一起的两位女郎,又觉得陈晴大概是不想让她们感到困惑才会如此。
算是个理由吧。
别墅里各种日用品一应齐全,甚至提前给她们两个准备了很多套衣服,林素不觉得还需要额外再买什么,她家境很好,却也不是一个喜欢乱花钱的人。
想起中午拿到那张信用卡时的念头。
不过,眼下又意识到不妥。
这才刚刚抵达美国,自己突然寄回家一大批钱,难免不会惹人怀疑,甚至可能让父母担忧。
只能暂时作罢。
旁边三女聊了一会儿,两位保镖女士凯瑟琳·埃尔加和帕米拉·温瑟起身离开,陈晴低头认真检查了一遍笔记本上的清单,把小本本收在自己的挎包里,很是随意地从身边摸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摊在膝盖上打开,掏出几份文件认真阅读起来。
林素最初还以为陈晴在阅读她们上午签署的那些合约,瞟了几眼,发现并非如此,用汉语问道:“陈晴,你在看什么?”
陈晴也顺畅地换了中文,答道:“邓恩小姐离开时留下的一些资料,西蒙让我们私下里尽快看完。”
林素挑起眉:“我们?”
“是啊。”
林素语气不满,问道:“那我的呢?”
陈晴对林素微扬的语气仿若未觉:“只有这一份,不过,我记得隔壁书房里有打印机,你想看的话,晚餐之后给你复印一份。”
林素忍不住道:“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不打算给我看了。”
“当然不会,我看完会给你的,”陈晴说着,侧头乜了林素一眼:“看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我想你对这些应该不感兴趣。”
林素忽地起身,走过去,伸手道:“给我。”
陈晴撇撇嘴,低头挑拣了片刻,抽出一份递过来。林素接过,却没有满足:“我要一半。”
“怎么和小女孩似的。”
“你说谁是小女孩?”
“听听,这种置气的话,我只有在幼儿园才经常听到。”
“我要一半!”
“不给,你来抢吧。”
林素没有抢夺,只是不知为何,这段时间积累的委屈突然爆发,站在那里,很快开始吧嗒吧嗒地掉起泪来。
陈晴无语,连忙分出一半递过来:“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
林素接过自己的那一半资料,这才感觉有些难堪,没有再在这处起居室里待下去,捧着资料转身飞快出了门。
陈晴看着林素离开,很西式地耸了耸肩,低头继续阅读刚刚正在翻看的一份文件。
这是维斯特洛体系正在筹划对中国进行投资的一些项目资料。
陈晴已经大概翻过,涉及的基本都是普通的食品和日化领域,而且项目规模都不算大,维斯特洛体系针对中国较为核心的娱乐和相对敏感的钢铁等行业并不在其中,某个男人对此显然有所挑选。
当初男人说给她两年时间。
手中的项目,显然就是考验,她需要在两年时间里做出让他满意的成绩,才能更进一步。
这么想着,陈晴很快抛开林素刚刚造成的小插曲,专注其眼前的资料,这是一家位于内陆地区的肉制品加工厂,名叫双汇。
资料非常详细,不知是如何收集而来。
文件的最后是一系列问题,如何评价这家公司?以何种方式对这家公司投资最合适?怎样推动这家公司成长为一家全国性的大型企业集团?
如此种种。
陈晴大学时的专业是英语,不过,对于眼前的问题,她虽然暂时没有太多头绪,却并不感到慌乱无措。
改革开放后崛起的那些民营企业家,可没有几个是‘专业’出身。
自己好歹还有一个硕士学历。
更何况,现在还是西蒙·维斯特洛给出的平台。
不懂的事情,学就是了。
哪怕没有那么多精力,想想为她和林素服务的凯瑟琳·埃尔加几人,解决方法也很简单,雇佣懂行的人就是。
还有,当初西蒙·维斯特洛和她说起读MBA的事情,这些日子陈晴也认真了解过,这件事对她以后确实有很大帮助,不知道男人打算如何安排。不过,明天完全可以先购置一些相关书籍。
想到这里,陈晴又从挎包里掏出那个记事本,飞快在上面记下这件事。
收好记事本,继续阅读了一会儿资料,莉莉·法维尔过来提醒,晚餐已经准备好,陈晴起身离开起居室,来到餐厅,不见林素的身影。
独自在餐桌旁坐下,略微犹豫,还是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眼眶微红的林素来到餐厅。这处餐厅的餐桌是超过两米的长方形,陈晴坐在一侧正中,林素到来,明显故意在她侧面较远处坐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陈晴对此无所谓,打发走莉莉和克里斯蒂娜,拿起餐具。
很精致的晚餐。
香草羊排,蔬菜沙拉,三文鱼蛋卷,奶油蘑菇汤,主食是黑椒牛柳意面。
分量都不多,足够吃饱,又不需要担心发胖。
这是莉莉·法维尔询问陈晴晚餐时仔细和两位生活助理沟通之后点出的菜式,莉莉两人显然经过培训,前些日子某个男人曾和她们说西餐与中餐完全没有可比性,陈晴却觉得很不错,对于使用刀叉也没有多少障碍。
因为林素被问起晚餐时说随意,她的晚餐也就和陈晴一样。
两人沉默地进餐片刻,陈晴先开口:“你知道维斯特洛先生是怎么安排我的吗?”
林素不答,却也微微做了个倾听的姿态。
陈晴道:“维斯特洛先生说,给我两年时间,如果两年内我不能做出让他满意的成绩,那我以后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林素顿了顿。
某个可恶的家伙,可没有和自己说这些。
陈晴很快又道:“维斯特洛先生没有说起对你的安排,对不对?”
林素不答,表情却已经显示答案。
陈晴笑了下,道:“所以,你什么都不是。”
林素立刻对陈晴怒目而视。
陈晴与林素对视,微微加重了语气,缓缓说道:“或许你自我感觉很良好,官宦家庭出身,拥有博士学位,开始工作就能拿到一个正科级职位,这样的一帆风顺,我一个普通职工家庭出生的女孩想都不敢想。刚刚进入高中的时候,我父亲选择了提前退休,把职位给了我哥哥,当时他才42岁,其实就等于下岗了,我母亲所在的工厂在我考上大学的前一年也关闭了,又是下岗。”
林素不知陈晴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是表情不由地柔和了一些。
陈晴却没有领情的意思,依旧语气不急不缓道:“我原本都不打算读书了,是爸爸妈妈和哥哥一起坚持,我才参加了高考。不过,我也没有拖累他们,从本科到硕士,除了第一年,我其他所有开支都来自助学贷款、奖学金和打零工,所以我也看不起那些为了上大学竟然可以拖累父母拼命奔波甚至去卖血的穷学生,他们表面上看似很可怜很励志,骨子里却是一群混账。所以我说,和我比起来,你一个30岁看似天之骄子却还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林素沉默。
陈晴又道:“而且,在维斯特洛先生面前,你也什么都不是。他对我的安排很明确,我做不好,那就滚蛋。对你呢,知道是什么吗?”
林素莫名有些想要落荒而逃。
陈晴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很快道:“就像是一个人在路边看到了一只流浪猫,觉得还算漂亮,随手捡回来放在家里,或许转眼就忘了。”
“你……闭嘴。”
“我还没说完呢,怎么闭嘴?”陈晴轻蔑地笑着,继续道:“所以,你完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就算你现在突然跑掉了,跑回中国,维斯特洛先生或许只是笑笑,根本就不在乎。”
林素啪的一下把餐具摔在桌上,猛地起身。
陈晴微微仰头望着她:“怎么,又想逃,又要躲进你的猫窝里哭鼻子?”
林素怒视着陈晴:“你,你以为,我不敢和你打架吗?”
“哦,那你可打不过我,我在学校时连续几年都是女子长跑五千米冠军,你大概跑一千米都要喘气吧?”
林素和陈晴对峙片刻,又颓然坐下,抽了抽鼻子,强忍着强忍着,还是没止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陈晴无视林素,慢条斯理地继续用餐,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刚才的那些资料,就是维斯特洛先生给我的考验,我可以算你一份。”
林素顿了顿,想要反驳,到底还是放弃。
陈晴道:“我会从中挑选几个项目,在未来两年内认真做好,不过,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虽然很不想和你合作,但在美国,我们毕竟都是中国人,也只有你更合适一点。”
“我不和你合作。”
“那你想怎么样?”
“我自己。”
“你自己怎么做,到处哭鼻子?”
林素再也忍不住,抬手把手里的勺子丢了过去。
陈晴看着勺子的来势,只是微微侧身就轻松躲过,听着身后扑棱扑棱的几下闷响,说道:“听听,这是纯银的,纯银其实不贵,纯银制作的餐具和首饰才很贵,我想这栋豪宅里的纯银餐具更贵。”
“我赔。”
“赔什么赔,家里的猫打碎了杯子碟子,主人会掐着猫脖子让它赔吗?”
林素闻言,似乎‘有恃无恐’,又将手里的叉子也丢了过来。
陈晴再次躲过,回到刚刚的话题:“你一个人做不了,只能和我合作,这应该也是维斯特洛先生的意思,要不然,邓恩小姐不会只留下一份文件,却说是给我们两个的。”
林素听她不再说自己是猫,没再丢东西,语气似乎有些松动,却还是坚持道:“我不和你合作。”
“担心我抢你的功劳?”
林素不语。
“我们两个合作,我是主导,事情做好了,无论如何我的功劳都比你大,所以,不用我抢。”
“那你一个人去主导好了。”
“当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多花一些时间而已。相比起来,如果你一个人单干,且不说维斯特洛先生同不同意,就是他同意,以你的性格,搞砸的可能性也很大,到时候你就只能继续当你爱哭鼻子的家猫了。”
“不许再说我是……那个。”
“可以,所以,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
“没有。”
“那就算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合作。”
“哦。”
“你可以去组建自己的什么班底,不过,你试试看能不能组建一条国内的政治人脉。”
“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父母的官职或许不高,我们家却认识很多人。中国是官本位国家,你想做事情,有没有官方背景和人脉,完全是两种结局。”
“看来你不傻。”
“你才是傻瓜。”
“不要动不动就说这种把你年龄去掉一个零的话,很幼稚。”
“你才幼稚。”
“好吧。”
又是沉默。
直到晚餐结束,两人都没有再和对方说一句话。
不过,晚餐之后,两人却是很有默契地开始一起翻看那些资料,因为时差缘故,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终于产生睡意。休息之前,经过不是那么热络的讨论,两女选定了第一个目标,那家位于内陆的名叫‘双汇’的肉制品加工厂。
终究是经历了长途奔波,两人来时可没有西蒙那种可以舒适休息的私人飞机待遇,积累了很多疲倦。
因此,第二天醒来,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林素下楼找到陈晴时,对方明显刚刚起床不久,正在楼下起居室里打电话。
坐在旁边听了几句,得知通话对象是伊莎贝尔·邓恩,等陈晴挂线,林素才问道:“西蒙·维斯特洛要见我们了?”
“没有,”陈晴摇摇头,解释道:“我主动打过去的,不过,伊莎贝尔说维斯特洛先生很忙。”
林素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随口道:“今天不是周末吗?”
“周末又怎样,维斯特洛体系那么大,总有忙不完的事情,”陈晴说着,指了指电视机,这次是频道,荧幕里讨论的话题依旧是中期选举:“而且,我觉得维斯特洛先生最近应该在关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