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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湘与淮

帝国的朝阳 无语的命运 3268 2024-11-16 02:04

  无人能懂

  弥漫着浓浓药味的卧室中,一声带着浓浓湘音的感叹响起,话声显得有些沙哑,甚至中气显得有些不足。

  躺于病榻上的曾纪泽,那双昏暗的没有一丝神采的双眸中,充斥全是浓浓的无奈之色,从六年奉诏还国,虽说于总理衙门帮办,可在某种程度上他却被闲置了,在总理衙门中,所谓的帮办不过只是笑话,大小诸事皆出庆王,又岂轮得着他这个帮办。

  即便是于同文馆内,除去教授学生英语法语之外,再无其它用途,至于他那篇中国先睡后醒论,与其说是写给西洋人,倒不是说是写给国人,可又有几人能读懂。至于那篇中国先睡后醒论文章虽说海外激起反响,但于国内几乎无人得知。自然也无人得知他所期待的中国三万万有,一时俱醒了。

  而此时,在听好友读完那篇泰西纵横术:普鲁士篇之后,他却又想到了泰西策,想到泰西诸国的崛起。

  世人观泰西策者,所见唯西洋之强,所叹亦是西洋之强,无人能懂唐子然之意

  许是因无人能懂曾纪泽的盼醒之心,难免会为唐子然的无人能懂而心生感叹。

  劼刚兄,此话又是何意

  放下手中的中外新报,杨商农不无诧异的问道,虽说过去五六年间,好友一直倍受冷遇,但为其幕僚好友,其仍然时常来府上,至于那篇泰西策亦是其推崇与好友,不过从年前,好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现在只能靠其将这篇纵横术读与其听。

  何意

  曾纪泽的面上泛出一丝苦涩,那双已经被疾病折磨的没有丝毫神采的眸中,闪过的只有发自内心的无奈。

  书霖,他人不知,你焉能不知

  面前的好友亦曾极为保守反对西学,于是他便曾多年前邀其随他赴俄交涉时信中所言再一次道出。

  今世所谓清议之流,不外三种:上焉者硁硁自守之士,除高头讲章外,不知人世更有何书。井田学校必欲遵行,秦汉以来遂无政事。此泥古者流,其识不足,其心无他,上也。中焉者好名之士,附会理学之绪论,发为虚悬无薄之庄言,或陈一说,或奏一疏,聊以自附于腐儒之科,博持正之声而已,次之。下焉者视洋务为终南捷径,钻营不得,则从而诋毁之,以女冒嫉之心,发为刻毒之词。就三种评之,此其下矣。中西通商互市,交际旁午,开千古未曾有之局,盖天运使然。中国不能闭门而不纳,束手而不问,亦已明矣。

  好友引用当年信中相劝之言,并未让杨商农恼羞,只是摇头长叹道。

  劼刚兄,他日弟之反对洋务,是为眼界不展之果,后蒙兄之荐奉,随兄赴俄,后又赴法德,这视界一展,方知,天下之大,远超你我之想象,中国若闭门自纳,他日必遭亡国之祸

  多年旅欧的经历,早就令他放弃了往日的妄自尊大,以西学为夷说。

  书霖,三年前,为兄写中国先睡后醒一文时,曾自许,中国所醒者以洋务为始,然读过泰西策后,先前诸多不明,方才得解,这西洋缘何之强仅只是洋务者

  摇头一声长叹后,曾纪泽的那番话语中的滋味,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书霖,自道光年国门洞开,西洋威胁临门,五十年间,国人于西洋可谓是复杂至极,一面固执的温持天朝上国的美梦,继续轻蔑的鄙视着洋夷,一边却又难以面对被他们超过,和侵入的现实。时至此时,摆在面前的实际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封闭自己,沉浸在天朝上国的旧梦中不肯醒来;要么丢掉自负,面对现实,全心全意效仿西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方才可于此丛林之世存活。

  好友的话,却让杨商农一阵惊诧。

  劼刚兄,怎能出此之言,国朝不是早已行以洋务,焉能

  杨商农的回答换来的却是曾纪泽的苦笑。

  所谓洋务,现在看起来,不过只是修修补补,与那奥斯曼土耳其者,又有何妨,其行洋务远早于国朝,亦深之我朝,当下又是如何

  这一声反问之后,见好友似仍然有不解,曾纪泽却只是痛苦的闭上眼睛。

  谁人能解子然之心

  若是唐子然在这,得知曾纪泽的这番感叹,没准会对他生出知己感来,在他写那本泰西策,与其说是为自己扬名,倒不是说是向国人全方位的展示西方国家在崛起过程中的先进性,华夏如果还抱有想要崛起的雄心壮志的话,就必须学习他们的优点,并进行思想观念科学文化经济体制乃至政治制度的变革。

  可国人又有几人能读懂其间之意别说现在,既便是百年之后,又有几人能懂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看懂了,可看懂了又能如何呢

  罢了,罢了,

  想到好友深知西洋之强者,亦是如此,曾纪泽无力的摆了下手,

  兄虽在朝,可人微言,些许狂言,又岂敢言可

  话声稍顿,曾纪泽不无感叹的说道。

  唐子然,确实是个人才,不论泰西策,便是这泰西纵横术亦可见一般,如今西洋诸国临国,正需其于各国间展以纵横之术,谋以国强,若

  劼刚兄,所言极是

  闻好友不再谈及先前狂言,杨商农连忙配合的顺着他的话说道。

  今个在衙门里,大家伙都谈着这篇泰西纵横术,先前泰西策中所言泰西诸国展于外交纵横之道,今个大家可是在这文章中看了个通透,瞧着,这泰西各国外交之精彩,远甚于国朝春秋战国之时

  好嘛,搁到杨商农这,却把那篇旨在向国人介绍现代外交的文章当成了演义来了,而曾纪泽一听,只是无奈的点下头,国人一向如此,那泰西策卖的洛阳纸贵,与其说是国人意欲知洋,倒不是如说是对西洋各国好奇,对那些闻所未闻之事好奇罢了,至于内间如何,又有几人能懂

  现在看了本泰西策的便以此侃侃而谈,自以为知洋,那种人啊

  在衙门里,如孙大人,也觉得唐子然确实是个人才,不单知洋,而且还颇通外交,所以便向庆王推荐了唐子然,您猜庆王怎么说

  那庆王怎么说

  在天津的北洋大臣行辕,半眯着眼睛的李鸿章反问道,从唐浩然奉诏进京以来,他便像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视其于无睹。

  可越是这样,那唐浩然却仍然变着法儿闯入他的眼里,就像三日前于中外新报上发表的泰西纵横术:普鲁士篇,那中外新报可是他拿银子办的,每日自然头一份便送到府上,那写的极为精彩的文章,自然让其拍案叫好,更是认为自己从张南皮那挖对了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单他叫好,连同孙毓汶等朝中要员也跟着叫好,甚至还建议将其委派使洋,虽说现今总理衙门的外交事务,大都由他这位北洋大臣署理,可总理衙门毕竟还是要直接与各国公使打交道,而庆王虽是不懂外交,可毕竟也是总理衙门的主持者,若是万一将唐浩然遣洋了。

  庆王还能怎么说

  知道岳丈的心思的张佩纶笑说道。

  不还是于往日那般,坐在堂中,听孙莱山这么一说,半天没言语,好一会才说了句那唐子然,世居外洋,虽通解西洋诸事,且又纵横之长,然其未受教化,若遣之于外洋,恐若外洋耻笑我国朝无人,这不,一句话,便给回了

  嘿

  原本端着茶杯的李鸿章,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

  也就是庆王

  也确实只有庆王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李鸿章笑摇着头。

  后来孙莱山怎么说

  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荃帅,以小婿之见,现在唐子然正困于同文馆内,若荃帅有意任用,不若

  心知自家大人将唐浩然挖过来,一是为断张南皮一臂,二是为了引用此才的他,便立即提出他的建议道。

  不,

  摇摇头,李鸿章断然拒绝了张佩纶的建议,

  现在还没到时候,

  不到绝境之时,他唐浩然又岂能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

  幼樵,你回京城后,告诉下人,把庆王的话散出去,这人哪不熬上几日,用不得

  李鸿章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桌上那本幕员摹写的泰西纵横术,唇角微微一扬,心下思量道。

  且看你能给老夫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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