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收拾好倍受打击的心情,将自己对谭月初身体状况的推断一一讲了出来。
“你身体各处都出现了肉芽状的异物,它们阻碍了你体内各处要穴经脉,因此才会武功全消身体虚弱。”说着,叶澜却皱起了眉,沉吟道:“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按理说即便是这些异物作祟,也不应该连你的病征都改变,弄出喜脉这样古怪的东西啊……”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病因找到即可。”谭月初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抚平叶澜眉心的褶皱,下一刻,动作僵硬了一下,随后他克制的收了回来,五指收紧成拳,掩在宽大的袍袖下。
他,到底怎么了?
叶澜由衷的感到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拜托,宗主大人诶,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得了病,能不能上点心?”
大夫这个职业是关系到生死的,若是病因诊断的有一点偏差,那么治疗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谭月初奇怪的脉象,让叶澜有些不安。
但叶澜知道,谭月初这病拖不得了,如今唯有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告辞:“既然已经为宗主看过诊,也大致找出了病因,那我就先回去准备。这些天请宗主务必保持心情平静、作息规律。等我准备好了,就来为宗主治疗。”
谭月初抿着唇,沉默。
叶澜站了一会儿,试探性的问:“宗主?”
“这里的房间很多。”
“啊?”叶澜一时没反应过来。
谭月初心里有些莫名的恼怒,不知是恼怒叶澜的迟钝,还是恼怒自己的笨拙。他直接转头对着门外,满脸阴沉的喝了一声:“铁沉,滚进来。”
躲在门外的书生打了个哆嗦,灰头土脸的挪了进去。进了门低着头也不敢看谭月初的表情,直接砰的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铁沉参见宗主!”
“去让陈英把寒竹轩的厢房收拾出来。”
一心等着受罚的书生愣住了,随后忽然顿悟,带着满心的惊喜与感动,暗忖着宗主果然是记挂着他们这帮属下的!他扑闪着一双星星眼,望着谭月初道:“宗主,不用收拾!属下只要能跟在宗主身边,住在哪里都愿意!”
谭月初脸黑了黑,他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的属下?只见宗主大人对着没眼力见的属下冷着脸呵呵了两声,转过头面对叶澜又换上了一副温暖的微笑:“寒竹轩也算的上这醉香楼里一个难得的清净之处了,你既然要为我看诊,不若暂住这里。”
叶澜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厢房是为自己准备的。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她两处跑。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宗主了。”
“不谢。”
此时此刻,叶澜几乎听到了书生心碎成渣的声音。于是,她毫不客气的又上去踩了一脚:“那铁堂主也住在这里吗?想必铁堂主这般忠心的人,宗主一定不会怪罪他硬闯之责。”
书生闻声盯着叶澜,咬碎了一口小白牙。老天呀,那鬼主意到底是谁出的?那陈英是谁放倒的?还有没有脸了?
对于书生的悲愤,叶澜丝毫不同情。是谁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把大boss丢给她一个人面对?虽然宗主boss竟然意外的很有人性,但是这也不能掩盖书生这狡猾的家伙黑黑的心肠。
叶澜的小心思,谭月初一想即明,他毫不犹豫的站队到了叶澜这边。属下?那是什么?
“本宗主记得醉香楼的马厩也是个好去处,四面通风,景色宜人。铁沉,你以为呢?”
亲口说出“住在哪里都愿意”的书生在心里流下了两道悔恨的泪水。
……
书生无奈的看了看眼前的马厩,还算干净,只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悲凉,还是让他有种迎风流泪的冲动。
解了*的陈英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哎呀呀,这地方真不错,采光好,通风也好。”
他这是心里也憋了一股气呢,想他也是一大内高手,没想到竟栽在叶澜与书生手中。叶澜是大夫,也是个小姑娘,陈英这气不能冲着她撒,那剩下的选择就是书生了。
书生一听这嘲讽的语气也不痛快,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瞪圆了一双狐狸眼:“你个死娘娘腔,想打架是吧?来啊来啊,怕你就不是你铁爷爷!”
陈英一听就怒了,他只是不长胡子,什么叫娘娘腔?当下二话不说,一记重拳就捣了过去。
“你个泼皮酸儒,找打!!”
书生也最恨人家叫他酸儒,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嘛,打就打!
二人就在这马厩外的空地上,你来我往,施展拳脚斗了开来。陈英胜在力量,书生轻功见长。上一次陈英能够打伤吴鑫,一来是吴鑫跪在那里移动不便,二来也是吴鑫有意做样子的成分在内。
若是两人拼死相斗,想必也是伯仲之间,胜负五五分罢了。
书生虽然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但他最拿手的是轻功与易容之术,百招之内他还能游刃有余,过了百招就开始左支右绌,露出不敌的态势来。
陈英看准他一个破绽,一手弯曲如鹰爪,扣住书生的肩膀,另一手制住书生劈过来的手臂,一个侧摔将人摁倒在地。
书生侧着脸趴在地上哼哼,一张白玉面皮沾上了草屑黑灰。
“服不服?”
“打得过我算什么,不服!”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服不服?”
“我武功就是千绝宗里一垫底的,你打死我我也不服!”书生喘着粗气吼道。
“连你们右护法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还在这里嘴硬?”
“你懂什么!那是吴护法让着你,他连剑都没有拿,你以为他把你放在眼里了吗?哼,千里一剑吴三金,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千里一剑吴三金是早在无心魔头这个名号出现之前,就名动江湖的人物。后来此人忽然封剑归隐销声匿迹,谁也没能把这个早年的吴三金与后来的无心魔头联系在一起。
陈英听了这话,反而从怒火中平静下来,他盯了书生一会儿,忽而笑起来:“你在激我?就算他是吴三金又如何?干我何事?”
“确实不干你的事,吴三金重出江湖,第一个祭剑的是千绝宗的一众叛徒。这样的小事,当入不了你的眼。”
这是小事吗?自然不是。
江湖上第一大派,无论其名声好坏,此次南北派领袖人物对峙,都是百年难遇的盛事。而且此次胜负也关系到今后江湖势力的洗牌,说到底,跟朝廷也不无关系。
书生拐着弯的把这些事通到陈英面前,他真的就只是随口一提吗?
陈英冷冷看了书生一眼,随后放开了对他的钳制,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生吸了几口凉气,从地上爬起来,他揉揉自己肿起来的脸蛋,哼哼唧唧的样子颇为凄惨。
一瓶伤药凌空抛了过来,书生抬手,接了个正着。
叶澜从树荫后走出来,书生看了她一眼,但显然已经对于她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了。明明是一个不修武功的盲女,却每每能逃过他的感知。
书生已经放弃深思了,反正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打击别人……
“老狐狸,你这样逼迫人家不太好吧?”
书生冷笑:“我怎么逼他了?这是宗主和我们这些属下的私事,他大可以袖手旁观。或者到时候鹬蚌相争,朝廷得利,他也算对他前主子有个交代。”
叶澜没再说什么,说到底,千绝宗的事,她不了解,也不想太过干涉。她来,只是想问另一件事。
“我想见林长阙,可以么?”
“……”书生盯着叶澜,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你直接去问宗主不是更好?”明明看起来一副有奸情的样子……
叶澜尴尬:“那个,主要是,你们宗主,似乎,大概,有些奇怪啊……”
总感觉待在宗主身边,整个人都变得很不对,画风都走向清奇了。
书生下意识的想反驳,但想了想宗主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宗主真的很奇怪!宗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没有把叶澜扔出来,也没有一脸高冷的发动满点嘲讽技能?而且还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迷之微笑?
宗主,你是哪里不对?
而此时画风清奇的宗主,正望着窗外的翠竹,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就在叶澜试图窥探他大脑的同时,他的脑海深处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同时涌现出一些陌生而破碎的片段。
冰天雪地,蓝衣墨发,三尺青锋……女子笑盈盈的望着他,眼神晶亮,有点腼腆又有点依恋……然后是漫天的电蛇乱舞,女子在可怖的雷光中,皮肤皲裂焦黑……
谭月初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些闷,让他透不过气。
与此同时,在九幽之下,白骨王座之中,帝初仿佛有所感应,忽而抬眼望向了某个方向。他眉心一抹莹蓝的毫光闪过,一个虚无的影子逐渐在他面前凝实。
一个与帝初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少年,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帝初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烦躁的情绪,他看着少年的视线更是冷到了极致:“你为何还不消散?”
少年嗤笑一声道:“我本来就是你,你不死,我便永存。”
帝初脸色更冷了,他似乎对于少年的存在极为抵触:“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失。只要你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意志,便能重归虚无。”
空旷的地宫中,在这一刻,忽然急剧降温,冰晶从地板上不断向上凝结,包裹着一层层台阶,一直到白骨王座附近才逐渐停了下来。
数十道锋利的冰棱拔地而起,刃口齐齐向中间聚拢,呈半弧状围绕着帝初。
“你不要太过分,我虽是你的分身,但万年过去,早已有自己的灵智。我是你,但又不是你。”说着,少年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神色来。“其实,你何必这么绝对?只要你接纳自己的七情六欲,我本不会这样抗拒。”
帝初眉峰蹙起,浑身那股烦躁的气息愈发明显,他不耐的挥袖:“滚回来。”
少年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帝初:“你只是在欺骗自己,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身影逐渐缥缈,最终化为一团蓝光没入帝初眉心。
喜、怒、忧、思、悲、恐、惊,人之七情,本是生而有之。但是在帝初来说,却是一片空白。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便抛弃了这些无用的东西,只一心一意的,走他的大道。
只是没料想到,这七情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有主动归来的一日,倒让他有些头痛。谁能想到,这茫茫三千世界,芸芸众生,竟能有人能不断得遇这遗落各处的残魂,并牵动他们那颗残缺不全的心。
帝初微阖双目,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些残魂毕竟是从自身分离出去的,如果他一力将他们灭掉,他自己的心智也难存。况且由于这分离出去的七情都是残缺不全的,因此心性偏执居多,想要收服也不易。
如此境况,他竟有些作茧自缚的感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