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琼在本市这所重点中学已经教了二十余年的书了,现任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人送外号“杨黑脸”。他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学校的不良少年们最怕的就是栽到他手上,但今天王林几人却是走了大运了。
聚众斗殴只得了个通报批评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实在是意外之喜。为此,王林特意买了几罐啤酒,五人偷摸的在教室后面互相庆贺。
借着书本的遮挡,王林仰脖儿灌了一口啤酒,畅快的哈了一口气道:“哥几个干一个,庆祝今天逃过一劫。”
“干!”几个狐朋狗友平常为非作歹惯了,被杨金琼逮住过几次,哪一次不是脱了层皮才活过来的。这一次轻轻松松过关,几人都打心眼儿里庆幸。
“诶,你们说,杨黑脸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咱们了?”
“是不是因为快高考了,所以没空管咱们?”
“我看不像,杨金琼那是什么人?去年有两个高三生因为一女的打架,其中一个还是副校长的亲戚。那会儿不是也快高考了吗?结果怎么样?硬是被全开除了!杨黑脸就是那茅坑里的硬石头,钢筋铁骨也能给你脑袋上开个血花!”
“那你说怎么回事?”
“是不是他老婆怀孕啦,心情好?”
“去你的,你怀孕他老婆也不会怀孕,他儿子都娶媳妇了好不!”
“那也不一定,老树开花嘛……”
几人越说越歪,王林跟着坏笑了一阵,打断他们道:“你们几个猪脑子,这都想不到?”
王林在几人中最聪明,脑子最活泛,他说的话在这个小团伙中可信度最高。因此他一开口,其余几人都转过头盯着他看,准备听他有什么高见。
看见他们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王林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右手虚握放在唇边咳了一声,神神秘秘道:“你们没见,杨金琼听到‘那个’时候的表情?”
“那个是哪个?”
“笨。”王林挑了挑眉。“就是一班班长的性取向啊!你们想啊,杨金琼以前多看好那个于尧啊,次次考年级前十的好学生啊!”
“结果一听到他是同性恋,那表情就别提多精彩了!”
“你们别忘了,杨金琼可是个老古板,他能接受这种事?平常学校里的野鸳鸯被抓到还要被骂个狗血喷头呢!同性恋这种情况,可更严重。”
几人听王林这么一分析,再回想当时的情况,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刚开始的时候杨金琼还一脸凶神恶煞,后来却不了了之了,而且把于尧也一块儿通报批评了,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几人反而有些唏嘘了。
王林还想说什么,四班班主任从门口走了进来,视线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落在王林几人身上的时候,不耐的皱起了眉:“王林、李佳贺、……,你们五个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王林几个被点了名,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寻思着难不成杨金琼又想起他们了?一个个都有些忐忑的站起身,跟着班主任往外走。
别的他们不怕,但要真的在高考前被开除了,不说前途怎么样就是回到家也得被他们父母往死里抽。
王林更是怕的不得了,他以前学习还是过得去的,后来就是因为年少逆反又爱玩,成绩才一落千丈。他老爸为这事儿没少揍他,这要是被学校开除了,他一想起他老爸的气的发狂的样子就浑身哆嗦。
战战兢兢的到了办公室,王林跟霜打的鹌鹑似的低着头塌着肩,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被流放发落了。
然而“流放”没等来,却等来一个陌生女人的诘问。
“就是你们对我的儿子施加了暴力行为?”谢丽个子中等,留着利落的短发,外表看起来很娴静,眼神却小刀一样锐利。
王林不想回答,但在对方的逼视下,他只觉得无限心慌,只能吐出一个“是”字。
“也是你们先动的手?”
“是。”
谢丽得到了答案,转身面向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黑沉的教导主任:“杨老师,我的儿子于尧在整件事情中都处于受害者地位,我要求这几位同学对他道歉,并撤销学校对于尧不公正的处罚。”
“但是这件事于尧也参与并动手了……”
“那是他受到侵害时做出的正当防卫,是合理且合法!”谢丽毫不客气的打断杨金琼的话,她背部肌肉紧绷,浑身的气势都张扬起来,像一只张开尖刺的刺猬。
谢丽是做记者工作的,这些年接触的人形形*,杨金琼的威严可压不住她。
记者这个行业对不公正的事又尤其敏感,谢丽自己可以受委屈,但她绝不许自己的儿子平白无故受委屈。更何况又是牵扯到他自身敏感的问题,她怕一个处理不好,给于尧日后的生活带来阴影。
“这件事情,学校已经做出了决定,你这样闹下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杨金琼气闷的动了动身子,谢丽的一再责问,令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开始往这边看过来,使他非常的脸面无光。以往的学生家长,哪个不是好声好气的,就是有事也是软语相求,哪像谢丽一样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似的。
他也不想想,一开始谢丽可是好言好语跟他谈的,是他一口拒绝了对方,才会把谢丽给逼急了。
谢丽没别的要求,连医药费她都可以不要,但是基本的道歉是必须的,这是于尧被踩在地上的尊严。
“我不是闹,我也不是不讲理,杨老师,我只要求这几位学生道歉,然后撤销对我儿子于尧的处分,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杨金琼终于不耐烦的拍了桌子,低声吼道:“你儿子他可是同性恋!”
谢丽一瞬间攥紧了拳头,浑身的*气味蹭蹭的往上涨,眼圈都因为气愤而涨红了。她咬着牙,开口的话语带着不自然的颤抖:“那他就没有人权了吗?”
叶澜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看着谢丽,看着她的愤怒,她的抗争,她的不甘。叶澜没有接收于尧的记忆,因此谢丽对她来说甚至是陌生的。但是就是这个尚且陌生的人,让她震撼,让她心疼,让她内心酸涩不可言。
这是,久违的,母亲的感觉。
暖箱求而不得的,于尧却无比富有。得母如此,若不珍惜,不死何为?
“妈,我们走吧。”杨金琼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再与他争辩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叶澜不想让一位母亲因为自己儿子的性取向,而在这里受到折辱。
谢丽绷着嘴角,眼底噙着堪比十月冰河的冷意,她做了极力的抗争,然而抗争无望。她内心充满了无言的怒火和悲伤,不单单是因为杨金琼,而是她似乎能看到于尧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会碰到无数个像杨金琼一样的人。所以她为她的儿子,感到怒火和悲伤。
谢丽转身就走,急促的步伐仿佛在逃离一场灾厄。叶澜紧紧的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出办公室、教学楼、校门口。
现在正是晚自习期间,校园里一片静谧,校园外华灯初上。
暖黄色的路灯洒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晕,迎接每一位归途的人。谢丽在前面走着,叶澜就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
此时此刻,叶澜不知道她能以于尧的身份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说最好。
谢丽正走着,忽然脚下踢到一块铺的不平的路基石,一个踉跄,手里的包包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叶澜上前要弯腰帮她捡起来,谢丽却忽然抱住了她。
这一抱手臂收的很紧,还带着细微的颤栗,叶澜能感到胸膛处的衣服被炙热的眼泪浸透,谢丽在哭。
叶澜刚要抬手安慰安慰她,谢丽拢在她背后的手却轻柔的拍了起来,就像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被母亲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抚一样。
谢丽说:“于尧,你记住,无论你什么样,你都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叶澜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心口好像有一簇火焰在燃烧,烧的她心都要化了。这种炙热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笑,又禁不住想哭。
她缓缓回抱谢丽,这句带着哽咽的话语,真是她听过的,最美好的一句。
叶澜想,就算是为了这位母亲,她也一定会完成这次任务。
“儿子,你能跟妈好好聊聊吗?”谢丽抬起头,泪眼婆娑。
“恩。”有这么一位中国好母亲,有什么不能聊得?
“那你先告诉妈,你是不是喜欢左思源?”谢丽迫切的想了解自己的好儿子是从哪里开始长歪的,顺带了解一下还有没有矫正的可能。
“额……”左思源是谁啊?
“我都看见你攒钱买那双球鞋,你是不是送给他的?”
“额……”
“你什么时候跟他在一块儿的?”
“额……”
“好啊,你早就跟他在一块儿了是不是?那你跟我保证的不早恋都是骗我的是不是?”叶澜的无语在谢丽的眼里就是默认,这会儿这位抓狂的母亲已经怒火冲天,口不择言。“你说,你是不是跟他睡了?”
叶澜简直想要泪奔,这种一问三不知,有口难言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发誓,她一定要尽快接收于尧的记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