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该如何形容那个回荡在整间房子的声音呢?
饱含着这个世界上最为丑恶和混乱的因素, 仿佛可以通过声波的传递化为毒汁灌入他人的脑浆。
那并非是凡尘中应该有的声音, 而应该是被上帝和光明驱逐的声音。
是被诅咒的声音。
如果是对那个世界更为敏感一点的人类听见那“玩意”一连串的低语, 恐怕会在瞬间因为心灵受到的污染和对黑暗的恐惧彻底发狂。
但对于红鹿来说……
“不得不说, 你的品味真是低劣得令人忍不住对你感到同情。”
这个有着绿眼睛的漂亮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轻声地嘟囔道,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道普普通通的门镶嵌在崭新的墙面上——大卫曾经不得不重新铺贴自己家的墙纸很多次, 因为他必须要小心地掩盖那些他在某些“家庭谈话”中不小心飞溅上墙面的血滴(其中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妻子的鼻腔里喷出来的)。
骤然看上去,那扇稍微有些陈旧, 有着暗淡红色的门扉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若是将视线停留在它身上过久, 便会觉得围绕在门扉旁边的空气有一种细微的扭曲,而那些红色的漆面里仿佛又无数细小的东西正纠缠在一起不断的蠕动。
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黄铜把手中, 有东西正在变形拉长的反光中狰狞狂笑。
那扇门没有关严, 细细的门缝间一片漆黑。
细碎的,嘈杂的窸窸窣窣声从门缝中流泄而出。
在红鹿的注视下,那扇门无风自动,缓慢地向外推开。
如果那扇门有门轴的话,那门轴定然年久失修已旧,它发出了一声细长的“嘎吱——”声。
红鹿感受到了一股气流……在那门的后面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温差和空间的差别让空气在两个世界流动。
而那些细碎而嘈杂,足以让人发疯的那些窸窸窣窣伴随着那股从黑暗中涌出的,陈旧而潮湿,浸染着浓厚铁锈味道的风消失了。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安静得令人害怕, 仿佛连雾气的涌动都会在这片凝重的寂静中染上不应该的摩擦声。
红鹿侧过脸,饶有兴趣地盯着“门”后的世界。
一道人影浮现在阴影之中。
“也许我应该收回我对你的评价——你在其他方面的品味令人作呕,但是至少在某个方面你的选择并没有问题。”红鹿的眼睛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浮现出了猫咪一般的微弱的红色荧光,他观察着“那个人”的影子,非常轻松便可以捕获到对方的影像,“……至少你现在知道在一开始就学会模仿我了。要知道,之前那一次你可让我可爱的小鸽子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红鹿指的是在海滨别墅的那一夜,他用的词语十分保守,与其说那天的加尔文是“饱受惊吓”,到不如说,那天出现在走廊上属于凯瑟琳的尸体差点让加尔文精神崩溃。
【他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给他准备的礼物……】
那个人影慢慢地从门的内部走入了现实世界。
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墓地里的月亮,那双绿色的眼睛,则像是墓地之下那些死人的骨头上长出的霉斑。
而他的容貌与这一刻的红鹿几乎说得上是一模一样。
就连两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一样的冰冷,邪恶,扭曲。
【多么失败而可悲的灵魂。】
“那个人”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红鹿,他低语道。
红鹿揉了揉自己的鬓角。
“哇,被模仿自己的人这么说真是令人感慨万千——”他冷漠地回看着对方,然后补充道,“只有长得丑的家伙才会这样故作玄虚地攻击其他人,哦,让我想想,他们的言论一般会说……你有着可悲的灵魂之类的。”
【……】
“而且我觉得我的灵魂挺美好的,至少加尔文挺喜欢我的。”
红鹿冲着对方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微笑。他顺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棒球棍,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看上去并非是那种暴力的类型,但遗憾的是在他处理一些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东西时,他发现最有用的便是自己的力量。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那些从“门”后面爬出来的影子碾碎成再没有任何意义的黑色浓浆。
而如果他的心情再好一点,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将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永恒地困在现实的反面——也许在那里并不比在“门”后的世界更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地方远比地狱糟糕。
红鹿一步一步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做好了与那玩意进行斗争的准备,而且他也在渴望这一场斗争——恐怕也只有芙格和维吉利还有希斯图这种油他自己分裂出去的人格能够理解他对“那个东西”的极度厌恶。
老天,那家伙甚至模仿了他的脸……
光是想到这个,红鹿便觉得全身发冷,厌恶到近乎作呕。
但令红鹿有些意外的是,他与那玩意的斗争并没有发生。
【呵,只要你愿意吗?】
红鹿听见“那个人”的低语,那反问声听起来毫无逻辑,却足够让红鹿的眼皮微微一跳。
【很惊讶?我可以知道你可爱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对方抬起眼睛瞥了红鹿一眼,他的眼神又潮湿又黑暗,红鹿注意到那双霉绿色的瞳孔中有种冰冷而疯狂的情绪。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能力’来自于你自己?】
与红鹿有着一模一样面庞的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之前展现在红鹿面前的所有生硬与稚嫩都倏然消失无踪,留下的是他身上那些异常鲜明的特质。黑暗而邪恶,癫狂而冰冷。
他比红鹿看上去更像红鹿。
只不过比红鹿本身还要更加扭曲那么一点。
“……”
红鹿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并非是那种愚昧之人,自然察觉到了那玩意的恶意——之前所有的对话,那些关于品味和外貌之间肤浅而可笑的互相攻击都只是那家伙的刻意玩弄与羞辱。
【我可怜的小家伙,别担心,暂时我还不会让你彻底消失……】
“那个人”伸出了手,仿佛像是要触碰到红鹿。
红鹿冷漠地朝着那张讨人喜欢的脸挥起了棒球棍,但快要碰触到对方时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棒球棒从对方的身上一掠而过,并没有打击到任何东西。
但“那个人”的手却已经贴上了红鹿的脸颊,他的触感是真实的。
【还没有到时间——你应该庆幸这个。】
“那个人”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红鹿的脸,他自己的容貌有一种微妙的歪斜与扭曲。
红鹿非常罕见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他意识到自己与对方仿佛有一种强烈的链接感,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处理过眼前的状况似的。
但在红鹿想清楚那种链接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个人”却放开了他。
【我只是想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给我的加尔文准备一个小小的礼物。请帮我转告他,我将永远爱他。】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依然萦绕在黑暗而混乱的房间中,但也就是片刻之间,与红鹿有着一模一样外形和面容的男人却像是雾气一般消散了。
自然而然的,那扇门也消失了。
留在红鹿视野里的只有大卫家的墙纸。
红鹿久久地站在原处,很久之后,他才面容狰狞地冷笑了一声。
“真遗憾,唯一有资格陪伴在加尔文身边的人只有我……也只会是我。”
红鹿神经质地低语着。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向了房间的墙面,之前那张红色的旧木门打开的地方。他将手掌按在了墙面上,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与另外一个世界之间强烈的联系。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手指下方墙面材质的变化,很快,坚硬而平滑的墙面逐渐转换为了木质门那种温润而斑驳的质感。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墙面上重新浮现出了一扇门。只不过这这一扇门并非是之前那扇陈旧的深红色大门,而是那种只有运转不顺利的小公司才会有的廉价pvc门。
在门扉的中间还有小小的铭牌,上面用中规中矩的印刷字烙印着“混账”的字样。
一阵汽车开过的声音从房外的街道中一掠而过,连带着这整个房子的狼藉场面也飞快明亮了一下。
红鹿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戴上了手套,他开始像是家庭主妇一般哼着歌,在一片黑暗中轻快地打扫起了房子。
那些家具的碎片与残骸被他集中了起来,然后他走向了那扇门——打开门后,之前曾经感受过的潮湿而带着腥气的空气涌了出来,红鹿将那些垃圾全部推进了门的后面。
在这样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下,红鹿并没有花费自己太多的精力便轻松地完成了大部分的清洁工作。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大卫的尸体——
把那具尸体从地面上铲起来时,红鹿注意到那些血肉与粘液组成的肉块之间已经有了白乎乎的东西正在蠕动。被“那个人”亲手杀死的猎物仿佛都**得比正常尸体要更快一些。
“令人作呕。”
红鹿忿忿不平地嘟囔道。
他带着极大的不满将那些尸体的碎片还有已经开始孵化的蠕虫也丢进了门后的空间。
与丢进那些家具碎片不同的事在于,这一次他将那些尸体残骸丢进那片黑暗时,本以为是一片寂静的阴影深处却传来了某种特殊嗡嗡作响声。
而按照道理,已经死到无可再死的大卫的声音竟然也又一次地在门后响起。
【不不——好痛——好痛苦——救救我——我错了请救救我——救命——】
在那异常痛苦的哀嚎背后,濡湿的肉块相互摩擦的声音和细碎的,指甲刮擦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交迭而起。可自始至终,大卫的尖叫都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红鹿挑了挑眉头,他有些愉快地意识到大卫的意识在那扇门的后面恐怕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地消散了,不管他正在经历什么,他将永远经历下去,直到要永恒。
“真是可怜的小东西。”
即便只是通过声音,红鹿也可以判断出大卫的遭遇恐怕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他甚至感到了一些小小的遗憾——若是加尔文能够稍微再邪恶一点,或许他还能与他分享一下这个有趣的消息。你看,“那个人”也许确实想要在加尔文面前证明什么,但真正拥有创造力的人始终还是红鹿他自己。
“那个人”也许能够非常残忍的虐杀一个人,可红鹿却知道该如何让恶人们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尽管知道加尔文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天夜里大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到这里的红鹿还是心满意足。他开始继续打扫起了大卫的房子,直到这里就像是下一秒钟就要重新开始出售。
遗留在房子里的最后一件垃圾,是大卫的灵魂。
红鹿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那孱弱又卑微的玩意还在不停地惨叫和哀嚎,已经失去了的察觉外部世界变化的能力,但那灵魂在濒死前感受到的痛苦是那么的强烈,光从轮廓的凝实程度和它惨叫的分贝来说,他可能能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到下个世纪才消散。
红鹿因此而放弃了处理它的打算。
就让这个男人的灵魂呆在这里吧。
红鹿冷淡地想道。
这小小的垃圾不再会是加尔文的麻烦……不过倒是这间屋子的下一任屋主会受到一些惊吓。红鹿十分诚挚地希望买下这间屋子的人不要有任何对那个世界的敏感度。不然那也稍微太可怜了一些。
红鹿眨了眨眼睛,望向已经被自己打扫干净的房子。
再然后,他望向被自己充当为垃圾倾倒站点的那扇门。
门上的铭牌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红鹿厌恶地发现那些漂亮的印刷字体现在组合成了“红鹿”两个单词。而这种改变毫无疑问来自于门后面的那位不知名住客。
“品味低劣。”
红鹿不由自主地再次诅咒道。
…………
……
踩着月色回到蓝钻石酒店时,豪华套房里只有一片黑暗。
红鹿脱下了鞋,踩着柔软丰厚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间,他并不希望自己吵醒沉睡中的加尔文——
但这个打算很快便落空了。
他只来得及走上几步,水晶灯耀眼而璀璨的灯光便倏然亮起。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加尔文坐在沙发上,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有些呆滞的红鹿说道。
那张沙发异常宽大,足够让加尔文支起腿半卧在其中,他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衣——是红鹿基于自己的趣味特意为加尔文选择的。
那宽松的白色亚麻布料此时看上去有种类似长袍的效果。
加尔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头,翅膀展开垂落在肩胛骨的后方,他的全身几乎都是雪白的,宛若上等的雪花石膏制成的天使塑像,而他那双深紫色的瞳孔在水晶灯那特有的浮夸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
他的整个人显得凌厉而严肃,有一种近乎刀锋般的极致美艳与凶残。
恍惚中红鹿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时间的尽头,在最后的天使面前接受审判。
“我……”
红鹿嘴唇微微翕合,他呆呆地凝望着加尔文,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仿佛要直接撕破胸口的皮肉,从他那滚烫的胸膛里自行跳出来,一路蹦跳着跃入加尔文的怀抱中去。
“我做了一个噩梦。”
加尔文忽然不觉自己又一次地加深了红鹿对他的迷恋。
曾经的天使嘴角紧绷,气息冰冷慑人。
“当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床上。”
他继续说道。
加尔文观察着门口的里德,后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又有点魂不守舍。
里德总是显得性感而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加尔文将其纳入亲密关系的原因之一),但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被妻子抓住在外鬼混的中年男人一样,有种别样的狼狈与瑟缩不安。
这可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加尔文听见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在低语。
他非常厌恶自己那个关于妻子和丈夫的联想,当然最厌恶的是其中关于“鬼混”的那一部分。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指责或者怀疑里德做了什么。
毕竟他与里德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承诺。
而更加让加尔文厌恶的是他在这种事情上显露出来的软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将这样多的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相信自己的脑袋一定出了一些问题才会这样。
“我……去了一趟酒店里的酒吧。”
加尔文听见里德干巴巴地说道。
“酒吧?”
“我知道这很糟糕,但是蓝钻石的酒吧一直很有名——我想也许我能从那里的客人和酒保那里得到一些关于降临派的消息。”
里德面容惨淡地说道,他显得非常狼狈。
那个关于鬼混丈夫的比喻放在这一刻的他身上显得异常贴切。
里德朝着加尔文走过来,他的身上确实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酒的气味,还有那种混杂着雪茄,复数的香水的尾调,还有各种其他味道的浑浊气息。
那味道说不上难闻(事实上那味道淡到几乎难以闻到),但可以确认的是,里德刚才呆的地方确实有许多人在来来往往——那是加尔文熟悉的,酒吧的味道。
“我很抱歉,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带上你,但是我……我并不想让你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里德硬邦邦地低语着,“我觉得很难开口,可是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嫉妒……嫉妒那些人停留在你身上的目光。加尔文,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吸引力……”
加尔文保持着之前的冰冷表情听着里德的解释。
是的,里德并没有在外面鬼混——加尔文深深地厌恶着因为这种认知而感到轻松的自己。
而他更加厌恶的是马上又陷入了新的患得患失的自己。
“我给你造成了负担对吗?”加尔文真希望那尖刻而异样的质问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你其实并不需要与我一直在一起……你其实并没有逃亡的理由。需要东躲西藏,害怕警察,害怕那该死的邪教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加尔文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而我这种过于明显的外貌特征实际上连累了你不是吗?如果只有你的话,事情也许会顺利很多。无论你想要去哪里你都不需要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加尔文?”
加尔文的异样不可能逃过红鹿的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打断了加尔文的话语。
“你怎么了?”
他的询问让加尔文倏然停下了话头。
加尔文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跟里德说的那些事情。
他做了一个噩梦,他刚才这样说过,但他没有描述过那个噩梦的细节。
他看见了一只双头狗。
每一颗头都长着里德的脸——而其中一颗头正在吞噬另外一个人的头。
那场面显得异常的猎奇而血腥。
但令人害怕的反而并非那可怖的画面,而是藏在那血腥之下的是另外一种庞大而黑暗的不详预感。
加尔文是哭喊着从那噩梦中清醒过来的,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到床下,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没有办法呼吸。
而在他惊魂未定地想要找到里德确认噩梦只是噩梦……
他发现里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