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颠覆(2)
迷迭香的事情,我不知皇后娘娘做下了多么周全的准备,以至于皇太后都能被蒙混过去。夏侯明并没有插手此事,他是一股脑儿扔给皇后来操心的。只是为了力求稳妥,他将几个在内务府多年的心腹都交给了皇后调遣。
整件事情,一开始就是皇后在安排;懿妃,她倒是真冤枉。
皇后真正做的手脚也很简单,就是两件事——第一,是亲手往端午节的赏赐里混入迷迭香;第二,是与内务府的棋子们串通好,谁来背黑锅谁来最后招供,等等,都安顿好。
然后,运气好且本事不小的娴容华发现了迷迭香,皇上下旨彻查。
几日之后,皇后就被夺取宫权,禁足凤仪宫了。嫔妃们以为这事情查清楚了,皇后这一回是栽了。
但事情远远不曾结束。内务府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女官、宦官,里头有皇后的棋子,也有太后的棋子。
宫里出这样的事情,而且牵扯到娴容华,太后怎么也要管一管。
此时那些棋子就发挥作用了。太后娘娘要在暗地里查,好,就故意透出几分缺口来,引着她把真相查清楚。
内务府里到底是谁在赏赐上动手脚?那迷迭香到底是哪里进来的?太后一查就能查到懿妃的兄长到底是干什么的。
最关键的是,皇后这一次栽得不对劲。她暗害娴容华与另外两个宠妃,不仅招数拙劣,且思虑不周,最后当场被娴容华识破。
太后这个时候就万分疑惑,皇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蠢?
细想一想就知道,这事情不像皇后能做出来的。再看看事情的结果,谁获利最大?
自然是懿妃。
懿妃有着协理之权,皇后能够调遣内务府,她也能。所以在赏赐里头动手脚——她是能够做到的。
太后这么一思量,心里就生出许多念头来了。
懿妃一计算全,若迷迭香不被识破,那就是除去了娴容华等人;若被识破,正好又狠狠打压皇后。
太后看着懿妃所为,会作何感想?
在长乐宫住了数月,吃斋念佛,那些日子的讨巧卖乖原来都是埋着险恶用心的么?
竟敢对司徒家的嫡女娴容华出手!
一切的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是懿妃的野心与恨意让她闹了这么一出。她虽是太后的人,但娴容华显然已经成为她的阻碍。为了娴容华的前程,太后会毫不留情地让她牺牲所有。
所以她才想到了要除掉娴容华!
司徒家再送个女儿入宫,毕竟是不小的难度,皇上虽平庸,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吧……懿妃这么一想,很可能最后太后会不得已而选择自己……毕竟冯家与司徒氏有姻亲不是,总比旁的嫔妃来得强……
太后不会容许懿妃这么算计下去。她做事果决不讲情面,当年懿妃与娴容华生嫌隙就已经令她不满,如今又公然出手……
这个懿妃是不能留了。
太后思前想后,觉着懿妃虽要处置,但也不能便宜了皇后。
于是揭发出来懿妃与皇后“串通”。皇后的罪名照旧,懿妃,还得额外处置。
只是没想到,皇帝对迷迭香一事太过重视,亲自下令彻查。终于让他把真相查明白了,皇后便洗脱了污名。
总之,皇后是设了一个很简单的局。
不过虽然动作简单,其后的准备却最复杂。她要知道懿妃的兄长在做西域和中原的生意,要知道娴容华身旁有一位本事了得的嬷嬷,要掌控内务府广储司所有的太监,还要准确地拿捏太后对懿妃的态度。最难做的是要怎么引着太后娘娘去查证,让她查到“正确”的真相。
这里头的一切步骤都要滴水不漏。
这样的博弈,只有太后和皇后她们才玩得起。
我是在第二日的时候听闻冯氏被发落冷宫的消息。
傍晚之时,夏侯明来了我这里。
彼时我还在为迷迭香的事心惊肉跳——我不是怕后宫里的纷争,我怕的是朝堂斗争。
我是经历过政变的人,我瞧着皇后做出这么一场大戏来,我就能隐隐觉出风向。
百般设计,就是要借太后的手来处置懿妃……
夏侯明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除掉懿妃!
他这一日过来,与往常一样带了大队的仪仗。我在宫门前跪迎他,双手撑在已经七个月大的小腹上。
“朕不是说过不要出来跪迎么……”他一壁扶我起来,一壁用训斥的口气与我说话。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他按着我的额头看我一眼,就将我打横抱起往大殿里走,稍稍放低了声色道:“你很怕么?”
我被这问话惊得一愣,而后我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了然——他心知肚明我怕的是什么。
我骨子里是有几分倔强的。他这样问,我不由地抿了抿嘴唇。
他却是笑了:“你果然冰雪聪慧,看到迷迭香的事情就能猜测到……不过那都是男人的事情,用不着你去冲锋陷阵……”他把头贴在我的脸侧,窃笑道:“就算朕输了,有你陪着下葬也心满意足……”
我一听这话气得不行,愤愤地要从他身上挣扎下来,挣不开又用眼睛瞪他。哼,我会被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还不是因为你!你和司徒氏鱼死网破、成王败寇,我本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入宫之后就只想做一个失宠的嫔妃,如钱贵人和方贵人那样……谁晓得你偏偏把我拉进来,把金家一族都拉进来!
他抱着我坐下,把我托在他的双膝上,看着我一张鼓鼓的面孔笑道:“怎么,你还真这么怕?呵,朕知道你最怕死了。”
我被他整治地无言以对,正气得心肺要炸掉时,有御前的内监在殿门上叩了三声。
我立即从夏侯明怀里溜下去,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他的椅子后头。
夏侯明叫了来人进来,是王德。他面上的神色十分肃然,看一眼我,欲言又止。
我心领神会地要退下。夏侯明拉住我道:“无妨。俪贵嫔都是局中人了,听一听这事情也好。”
王德遂躬了身子,如实禀报道:“……冯家退婚了。”
我一听有些迷茫,冥冥之中又有些抓住答案的感觉……我侧目看一眼夏侯明。
夏侯明却是面色得意,追问王德道:“是和司徒家次子的婚事么?”
“正是。”王德的声色有些低:“这件亲事三年前就在议。冯家是三房的女儿,司徒家却是嫡次子,原本冯家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只是司徒家的儿子年纪小,要拖几年。这一年本来说好要下聘,但……不知怎么冯家就不愿意了,说自己家的是庶女,太过高攀了。”
夏侯明缓缓点头。他侧目对上我的眼睛,又耐心地给我解释道:“冯莲馨是她们家里唯一的嫡女,且没有另外嫡出的兄妹……冯府尹那个人,眼睛里只有正妻和嫡女两个人,他一听说懿妃被废入冷宫,就受不住了。这才要与司徒家撕破脸。”
我听得明白,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朕还要给他们加把火。”夏侯明的左手中指扣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他淡淡看一眼王德道:“就照着以前良妃的例子做。”
王德面色平静如水,静静地答了一声“是”就退去。
我却是十分惊愕,又生出些恐惧——果然帝王无情无心,一个服侍你六年的女人,随随便便地就……
还有以前的良妃,原来也是他亲手处死……只要是为了朝堂,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王德走后,他吩咐我早些梳洗了就寝。
我月份大了,躺在床上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翻身也不敢乱动。夏侯明熄烛火之前,自己去东暖阁抱了一床被子过来,我们俩分被子睡。
这个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肚子里的小家伙总是动来动去,我半宿都没有睡着。
不知是不是我吵到了夏侯明,在半夜的时候他也醒过来,问我要不要传御医。我解释道:“并不是不舒服……是孩子在乱动。”
夏侯明的眼睛突地一亮,然后他风风火火地爬起来上亮子,按住我道:“他在动?给朕看一看!”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就像是小孩子看到糖……我不禁好笑,自己爬起来把亵衣撩起来,给夏侯明看我的肚子。
烛火晕开一层淡粉色的光晕,因是夏日,屋子里暖融融地。夏侯明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的肚子。
我浅浅与夏侯明笑道:“按照张御医的说法,胎儿四个月时就会动,七个月已经会打拳了。”
“打拳!”夏侯明的眼睛瞪得更大,试图从我肚子上挖出什么东西来。
胎动是一阵一阵的,我刚才翻身坐起来,里头的孩子就骤然不动弹了,安安静静地。所以夏侯明盯了半天也没看到他想要看的。
母性是女人的天性,我对亲骨肉的好奇与渴望让我在这一刻对夏侯明有了些好感——少说他也是孩子的父亲。
我和这个陌生而令人惧怕的男人之间,有了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无论我再不喜欢、再冷漠,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