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游湖(3)
小安子中途运了一包干果送过来,夏侯明拿芳娣的手帕把干果包在膝上,和珍嫔、芳娣二人分吃。他们三个一边吃一边赏景,芳娣夫人指着荷塘里头的名种荷花,一一评论,什么血液一般的红台莲、水晶一般的白玉碗莲、金黄色的冰娇、墨红色的红蜻蜓,说得头头是道。夏侯明陶醉其中,不亦乐乎。
我吃不到东西,还要给他们三个当奴才使唤,心里自然不快。算了,忍一时辱躲一时祸,难道我要坐夏侯明腿上么……
我手上的花枝子已经编好。我编了一个花篮,又编了一个手环,我把手环套在左手上,又拿着花篮,与夏侯明笑道:“皇上看妾身编得怎么样?”
我这是第一次主动招呼夏侯明,而他也很给面子地回头看我,颔首道“爱妃心灵手巧。”在旁的嫔妃面前,他总是宠爱我的。
我又把另外两个手环、两个花篮和几个指环赠与珍嫔与芳娣。珍嫔心机浅薄,只觉得那些手环指环很好看,便嬉笑着戴在手上玩儿。芳娣看到那手环,面色却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目光淡然而冷冽地在我面上扫过。
我视而不见,只与夏侯明笑道:“嫔妾今儿没有佩戴腕饰,便只好编东西来戴了。”
我不等芳娣说话,又笑道:“嫔妾一想到芳娣夫人的青玉镯子,便心生艳羡,觉得旁的镯子都不及其十中之一,根本不想佩戴。不过太液池风光好,折花儿来佩戴也是雅致,嫔妾就暂且用花环来充个数。”
珍嫔亦是对那青玉镯子记忆犹新,思量着道:“那镯子是稀罕东西,当时皇后娘娘赏赐下来,我们一众妃妾们都争相观赏。嫔妾也是万分地艳羡呢!”
我这样随意八卦拉家常,旁人只当我是在画舫上打趣,徒增游湖的兴致。夏侯明丝毫没觉出什么不妥,也顺着我的话说道:“那镯子朕也记得,是吐蕃进贡而来。吐蕃盛产青玉、玛瑙,那一个镯子算是稀世珍品了。”他说罢,一手轻轻扶上芳娣白皙的柔夷:“朕本就属意将它赠给你。你肤色白皙,最适合佩戴它……”
我看到芳娣的手臂微微颤抖。我这一次是把夏侯明也算进去了,为了防止有变故,我当即咬牙上前,与芳娣笑道:“这样贵重的镯子,娘娘定是日夜不离身。那一日在凤仪宫里,嫔妾没有饱眼福,今儿可否在观赏一二?”
芳娣的面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她正绞尽脑汁要应对我的话,我却猛地一抬手,我手上的桃花枝子不小心挑在芳娣的衣袖上,将她的袖摆刺破并把她左手的皓腕露了出来。
夏侯明立即就要斥责我毁了芳娣的衣裳,然他下一瞬却看到芳娣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不禁蹙眉。
芳娣骇然,那个青玉镯子是宫里最贵重的独一无二的首饰,赏赐了她,她竟然不肯佩戴!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若是一般的赏赐,什么寻常的香炉、脂粉、衣料一类,你不用就不用吧。可赏赐一件宫里头最贵重的物件下来,你束之高阁,这是什么意思?是辜负物件还是辜负皇上的心意?
前些日子,皇后将镯子赏赐给芳娣之后,文盈盈还有些不忿,曾在夏侯明面前出言道“贵重之物怎能越过皇后娘娘给了芳娣夫人?皇后娘娘说自己戴不上去,恐也只是贤德……”
当时宫里的嫔妃们都有这个怀疑——皇后让镯子,手大套不上去只是借口,实际是皇帝属意将镯子赏给芳娣,皇后无奈为之。
文盈盈在夏侯明面前提一句,是为了彰显皇后贤德,给皇后赚几分颜面,哪知夏侯明却皱着眉头道:“那镯子只有如姬佩戴才最为美艳!”
这话的风声放出来后,众人便坐实了皇后是不得已才让镯子,手大只是个保脸面的借口。自然谁都不会真的去探究皇后的手到底套不套得进去。
众人对芳娣夫人更加刮目相看,啧啧议论道皇帝是多么宠溺她。皇后心内怨怼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皇上那么偏袒芳娣夫人,她却不领情。
我看一眼芳娣的手腕,不解道:“夫人难道不喜欢青玉么?皇上本就属意要赠与您,可您却……这……”
那么珍贵的镯子你不肯佩戴,不领圣上的心意,这是身为宠妃的大忌。
而我之前要小安子摘一捧铃兰与桃花,亦不是完全为了一个目的——我最大的目的,还是要借着编手环的事,引出芳娣的镯子。所谓暗度陈仓、抛砖引玉,三十六计里我同时用了两招,想必芳娣夫人在我摘花的时候只以为我是为小安子解围,可想不到我会编什么手环,更想不出我会引到青玉镯子上对她发难!
我继续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嫔妾万分艳羡那镯子,若嫔妾得到了,一定会用心珍视,片刻舍不得摘了”,又言道“嫔妾最钟爱御赐之物,就算不怎么贵重的物件,也应好好地佩戴了,不辜负皇上的心意”,甚至说出“夫人难道是看不上这镯子”之类的狠话。
一旁的珍嫔看出几分道道,亦想帮着我一块儿打压芳娣。然而她终究是胆小的,嗫嚅了半晌不敢说什么,只瑟缩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一般看我与芳娣交锋。
我噼里啪啦说这一通,芳娣甚至不知如何插嘴,毕竟是她有错在先,辜负了那个青玉镯子。这种时候,我心里的兴奋与恐惧都达到极致,输赢在此一举,若输了我将下场惨烈,赢了我就会得到暴利……
我甚至无暇去看芳娣的面色——此时我察言观色的本事,全部用在了夏侯明身上。按理说我不必如此的,他只是我这出戏里的配角,然而我对他就是最畏惧、最恐慌,什么事儿一旦扯上他,我就要在他身上留十二分小心。
此时,夏侯明面上的神色是十分诡异的。一个正常的皇帝,在这种境况下不免会有些动怒,责怪芳娣不懂事。然而他面上却藏着笑意,那唇角朝上微微扬起,这个模样,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唔,看戏是么!我心内暗恨,一般的人,都应该配合着我做一个合格的配角,可是他……好像很不入戏,还自顾自地看起戏来了!
没法子,我只能当作没这个配角。没了你,这出戏一样要唱下去,芳娣一样要被我打压!
芳娣拧眉半晌,才想出一个理由道:“臣妾今儿穿了宝蓝色的衣料,想着佩戴青玉镯子不搭……”
她一壁说着,一壁小心翼翼地看夏侯明的面色。她也知道夏侯明喜怒无常,若因这么点事情厌弃她,导致失宠,那就太可怕了。而她又不能说出她不佩戴镯子的原因——弄不好就会揽上污蔑皇后的罪名。
她想出来的理由,虽不够高明,却堪堪过得去。难得夏侯明今儿心情好,不计较这些,便摆手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朕知晓你不会辜负朕的情意。”
芳娣终于得到了夏侯明的谅解。
然而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今日在这儿说这一通,这就是逼着她佩戴青玉镯子。就算再不情愿,她今日回去之后也要好好地戴在手腕上,给夏侯明看。
她已经没心思来狠狠地怒视与我了。她要思量着怎么把那镯子的“功效”不经意间抖搂出来,既不能把镯子砸了,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还给皇后,而这种稀罕之物鲜少有御医认得。若要揭发,一个弄不好就会栽了自己——就算她有本事将这块寒玉的阴毒公之于众,皇后一句“本宫当时也不知道这是寒玉”,就什么都撇清了;可若无法成功,那她可就是污蔑皇后之罪。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我看她面色愁苦,心里便偷着乐。我今儿是把她彻底得罪了,但无妨,我是皇后的棋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而皇后……她立即就会知道我的举动。她会惊异我竟能识破寒玉,亦会赞赏我逼迫芳娣的言辞手段。我识破了寒玉,并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来,我这是在展现我的能力;我帮着皇后,圆青玉镯子的套,这是我对皇后的帮衬之功。
芳娣不日就会想出法子来,但这需要时间,而这些时间,已经足够让她被那寒玉伤身——至于能伤多少,就只能看那镯子的本事了。
我帮了皇后一个大忙,我一定会得到更多……想到此处,我差点又笑出声。
正在我得意之时,耳边又是一声雷击。夏侯明朝我喝道:“玉儿,你可知罪!”
我身子一抖,手上的竹竿滑落在水里。我忙跪下,心里打着鼓,不知夏侯明为何又要对我发难。
难道是他看穿一切?看穿了寒玉镯子,看穿我和皇后合谋着要毒害芳娣……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自己的才干也要相信皇后的才干,哪里那么容易被看穿。
可是他方才对芳娣一点怒意也没有,此时又黑着一张脸命我认罪,这……
我恐惧至极,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只听他道:“你失手划破爱妃的衣袖,该当何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