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首次拜访杨家,杨逸迎出大门来,发现他竟没坐车,两家同住景明坊,离得很近,李格非带着妻女仿佛逛街一样逛了过来,身后几个下人提着不少礼物;
夕阳照在李清照那张粉嫩的脸上,红扑扑的!等大人们见完礼,她也娉娉婷婷地上前敛衽一福道:“清娘见过杨大哥!”
看她大方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彩,杨逸也很正式回了她一揖,然后笑道:“我们的大才女看上去恢复得挺不错,不过,不会因为上次落水,今后见水就躲得远远的吧?”
“才不会哩!人家最喜欢到湖上玩了!”
李清照牵着她母亲王氏的手,说起这些竟是神采飞扬,王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还玩?上次若不是你杨大哥相救,你这小命都没了!”
“娘!”少女轻唤一声,生怕娘亲再也不让自己到湖上玩似的,脸上尽是无辜而委屈的表情,真是处处惹人怜。
杨逸看了朗笑几声,将李家三口往里请,李格非这次将妻女带来,就是为了当面向杨逸道谢的,在这事上自然少不得客气一翻。
杨家豪华精雅府邸让初次到来的李格非一家暗暗诧异,特别是前院那架高高的水车,让李清照怎么也看不够,这是杨逸自己设计的一景,用水车把溪水引到高处,泄入固定在树上的水箱,水箱有细管通到下面的假山,利用水压的作用,再加上一个个精心设计的喷头,有的喷出如雾的水气,有的喷出的水帘如一片片荷叶,把李清照看得有些挪不动脚了,便是李格非也赞叹不已。
杨逸干脆把他们引到雾气氤氤的水池边观赏,李清照再也忍不住了,挣脱王氏的手,跑到池边伸手接住那柔柔洒开的水帘,兴奋地问道:“杨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好玩了,好象荷叶哦!”
“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教你做就是,不过,清娘你这大才女看了这景致,难道就没有佳句问世啊?”
李清照十指纤纤拨弄着‘荷叶’,小巧的琼鼻上也溅上了几滴水珠,那盈溢的灵气让她看上就象一个戏水的小仙女,听了杨逸的话,她噘着小嘴说道:“杨大哥才名满天下,却老拿人家来取笑!”
“哈哈!要不这样,我再出一上联你来对,可好?”
“好哩,杨大哥再说!”
杨逸看了看她素手把玩的‘荷叶’,脱口吟道:“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李清照想也不想便答了出来,眼中满是得意。
听了俩人的对答,李格非不说,连王氏都不禁露出古怪的表情来,王氏出身书香之家,她父亲是仁宗朝的状元,受家学熏陶她自身颇具才学,这对联的含义她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此时谁也没有说话;杨逸这才发觉此联出得太鲁莽,而李清照答得更是不妥,因为这是一副谐音联:
因荷(何)而得藕(偶)?
有杏(幸)不须梅(媒)。
这连媒人都不要了,俩人这是干嘛?这是私订终身吗?
杨逸大为尴尬,立即打哈哈道:“这个嘛!清娘啊!我家里好玩的地方还有不少,我让她们带你去看看好了!”说完他让青叶过来,带着李清照在家里四处看看,接着叫来韩碧儿,让她带着王氏去见自己的母亲。他自己则把李格非请到前厅品茶,一通忙碌下来,脸上的神情才恢复自然。
李格非这次来,除了感谢杨逸救了他女儿外,还有就是他恩师苏轼的事,苏轼在流放地英州呆了一个多月,因杨逸几句话,得以回到湖州,湖州地处于太湖边,虽不及苏杭繁华,但也是江南鱼米之乡,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杨逸的这个举动,赢得了李格非等人极大的好感,新旧两党中,其实许多人以前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最典型的例子是章惇与苏轼,两人未出仕前是好友,曾长期结伴游学各地;
出仕后彼此虽然政见不同,出于私人情谊,苏轼被贬黄州时,章惇还曾上书为他说情,苏轼生活困苦,章惇还不时接济。此事在苏轼写在章惇的写信中有证:“惟子厚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
只不过轮到章惇被贬后,苏轼的做法有些不地道,他对新党大肆批判,章惇当时被旧党列为‘三奸’之一,苏轼因此连章惇这个曾经的挚友也骂上了,所以这次章惇上台,对他也再没什么客气的。
这些曾经的恩恩怨怨杨逸不想去管,他这次为范仁纯与苏轼说话,绝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心,更不是碍于李格非的面子,主要目的还是要分化旧党,拉拢苏范二人,利用二人的影响力,尽量带动下层官员和仕庶别再拼命抵制新政,如此而已,所以对李格非的感谢,杨逸还真有点愧不敢当,表现得极为谦虚。
殊不知他越是淡化自己的作用,李格非对他的好感就越多,开席后,他竟抛开上官的身份,向杨逸频频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康国公主回宫后就病倒了,御医诊断是偶感风寒,病情本不严重,但康国公主却整天卧床不起,茶饭不思,让她的病情开始逐渐加重,这可急坏她的娘亲宋贵妃了。
宋贵妃无子,所有的心思全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看出女儿似乎不全是因为伤寒,倒象是得了心病后,她把跟随女儿出宫的宫女找来询问,这些宫女受了康国公主的吩咐,起初还瞒着不说,宋贵妃恼了,让人拉出去打板子,几个宫女才吞吞吐吐的将发生在仙桥的事说了一遍。
宋贵妃是过来人,一听便能确定女儿害的是心病,她再次对这些宫女下了封口令,自己在殿中暗叹,杨逸是新科状元,他所作的《雁丘词》在宫中传唱得最多,宋贵妃自己对这首词也异常喜欢,自然是知道杨逸这个人。
但正因为知道,才让她感到为难,在大宋驸马不得参政,所以但凡有些才华抱负的人,都不愿意尚公主,何况杨逸是十七八岁的状元,前程无量,而康国公主又非嫡出,杨逸若娶了康国,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闲人,岂会甘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向太后对杨逸极为不满,她若答应康国下嫁杨逸,赵煦必定会极力反对,因为杨逸是新党的骨干,赵煦不会愿意失去这样一个有力的臂助,宋贵妃在皇宫这个是非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事不用细想心里也一清二楚,即便在顺利下嫁杨逸,自己的女儿只能成为一个政治牺牲品,这是宋贵妃最不愿看到的。
想通这些,宋贵妃又暗叹一声,这才入殿去,康国公主侧躺在秀床上,脸色憔悴,一副病厌厌的样子,看得宋贵妃一阵心酸,她坐到床边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你这样让娘亲可怎么活啊?”
“娘!”康国公主顺势将头靠到自己母亲怀里,疲惫的她便再也不想动一下。
宋贵妇怜惜地抚着女儿的香肩,语重心长地劝道:“四娘,放弃吧,他就象天上的鸟儿,不是你的良配,你抓不住他的,听娘亲的,放弃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娘,你说什么呢?女儿听不懂!”康国公主瞬间变得局促不安,因为太窘迫使得她的脸颊浮上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傻孩子,娘亲是过来人,你这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娘亲?四娘啊,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你还都不明白,乖,听娘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康国公主只觉得脸颊好烫,双手紧紧抱住宋贵妃的腰肢,脑袋在她怀里乱拱着,一副忸怩难堪的样子:“娘,您都知道了?”
宋贵妃慈爱的点点头,康国公主接着嚅嚅地说道:“娘,女儿才没想他呢,女儿现在觉得他特讨厌、特可恶、特可恨,恨不得叫人揍他一顿。”
宋贵妃见她这小儿女的模样,心里又是伤感,又是好笑,真是百味杂陈,她抚着女儿的头发笑问道:“真的吗?”
“哎呀娘,当然是真的了,您怎么能不相信女儿呢?”康国公主有些心虚,又把头埋到宋贵妃怀里拱个不停,整个身子也尽量往里挤。
“你这丫头净会折腾,再这样娘这老副骨头快要散架了!”宋贵妃被她拱得酥酥麻麻的,身体有些难受,忍不住在她翘臀上打了一巴掌。
康国公主揉着自己的屁股蛋,终于安静了,不过她突然又抬起头来甜甜地说道:“娘,您一点都不老,看着象我的姐姐哩!”
确实,宋贵妃才三十三岁,加上保养得法,看上去就象二十来岁的女人,和康国公主倒真象对姐妹花。
“你这丫头少来哄娘,还想找打是不是?”见女儿情绪好了不少,宋贵妃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成熟的风韵明媚无比,看得康国公主一阵发愣。
在《神宗实录》的重编工作中,各人分工明晰,杨逸主要是负责整理王安石的日常手扎和奏章;神宗即改革,而王安石是神宗改革的顶梁柱,所以这些东西就显得极为重要,它将作为《神宗实录》的主要史料之一。
在一干人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加上时间只过去十来年,蔡卞等人还是当初新政的主要参与者,重编工作进展异常迅速,到八月分已经完成六成初稿,对此赵煦也是非常重视,这部《神宗实录》可以说就是革新派的纲领性文件,也是革新派的战略核武器,有了这份东西,革新派无论做什么事才能名正言顺,大义凛然。
随着手头整理出来的资料越多,杨逸的心态越是谨慎敬佩,有时看到神宗与王安石的几句对话,就能让你感觉到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扑面而来;
当看到王韶的平戎策,你就仿佛看到了熙河开边的金戈铁马,千里奔袭。
看到了神宗的伐夏诏书,你会想起五十六万军民分五路高歌猛进的浩瀚场面,让人为之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看到悍将刘昌祚带军披荆斩棘直扑西夏心脏灵州,猝不及防的灵州大门已经在宋军面前敞开,胜利就在眼前时,你会拍案而起,大呼壮哉!
看到刘昌祚已经身先士卒冲进灵州城门洞,决定伐夏胜负的时刻只在毫厘之间,却被意欲抢功的外戚高遵裕叫停,以至错过千载难逢的良机,五路伐夏因此全面失败时,你会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高遵裕、也就是高滔滔的十代祖宗都挖墓鞭尸!
编史是个枯燥的差事,但当你全身心融入了那个时代,却能带给你畅游历史的感觉,特别是神宗朝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对外是一场场浩世大战,对内是一条条经天纬地的大改革,身处那个时代,是一种荣幸!(未完待续)